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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夕

 

一月一日。

古老的马南里迎来了全新的一年。

这条长长的街巷迎来过无数个波谲云诡的黎明。

诸如联军的铁蹄踏碎新辰的幻梦,亦或是庚子之乱后,英国人越过原定界限向马南里扩展租界。街头的墙根下,是英国佬的祖先留下的灰石界碑,上面深深刻着“block5,lot332,ee”,这刻痕比巷子里最老的百岁老人的皱纹还重、还深。

简韶在这古老的街巷里,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是漫无边际的白,头顶的灯是炽白的,盖在小腹上的布是苍白的。

入目的还有隋恕,他穿着白色的实验服,举着导管,口罩下的眼睛没有一丝温度。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恐惧白色。这白花花、看不到一丝颜色的一切,几乎逼得她发疯。

然后画面骤变,金色的灯火游动在流河的波光中,他的声音清清冽冽:“她是我的初恋。”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隋恕呢?她每一次都辨不分明。

最后星落云散,飘尘隐没。简韶醒来,和马南里一同醒来。

新的一年到来了。

﹉﹉

元旦假连放叁天,这叁天她都不必挤地铁去上学。

早上起床,肚子轻微发胀。每一次她的情绪有起伏,肚子里便立马有反应。简韶摸着肚子叹气,这个小东西怎么也像她一样敏感?它总是不学好,像她一样挑食,又像她一样敏感多疑。

也或许它不是不学好,只是本能地喜欢她喜欢的,平等地讨厌她讨厌的。

简韶再度叹气,怜爱地抚摸它。如若它对外界的感知全部依赖于她的情绪,那它不安也是正常的。

走下楼梯,晨光透过紫檀木窗平铺在地面上。隔扇门的上方雕着“揽柿图”,揽柿、揽仕,寓意不言自明。

向下看,一楼仍旧是空的,昨天她丢在桌上的项链还待在老地方,闪着静默的光泽。

隋恕彻夜未归。

简韶独自吃了点东西,坐在他最常坐的椅子上,对着手机练习了一上午英语口语。

快到中午时,钟点工过来打扫卫生,唐宁的电话几乎也是同时来。甫一接起,便听到她在另一头起哄:“好浪漫哦,好浪漫哦——”

简韶被她叫得鼓膜阵痛,不由把耳朵移得稍远些,无奈地笑:“好了好了,耳朵痛。”

“昨天校园喇叭播的那阵子我正好从图书馆出来,饭点黄金档啊,路上谁没听到这段啊?”

“喇叭还卡吗?”简韶问。

“不卡不卡,四六级试音都没这么清晰过,路过的蚂蚁也听的门清。”唐宁赶忙说。

简韶顿时感到了羞耻,心想还不如卡一些呢。

唐宁又开始感慨:“他之前竟然没有谈过恋爱吗?不过也不奇怪——”

“为什么?”她问。

“怎么说呢?就是一种感觉,也可以称之为直觉。”唐宁解释。

“比如大一我刚来平城的时候,疯狂想谈恋爱,因为没有归属、没有安定感,觉得孤独。背书背到想哭的时候,也很想有个人给我送一杯奶茶,安慰我鼓励我——可是后来啊,我想,那时候的我或许也不是真的想谈恋爱,只是在最无助的时候,本能地渴求一段亲密关系。我想得到支持、安慰与帮助,胜过想要一个男朋友。”

简韶笑起来:“我那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念头哎!”

城市太大,她们浮游于浩瀚蓝海,像幼鱼,像孤星。

“适应了大学生活后,我突然想,我以后也会有许多这样艰难的瞬间,疯狂渴求人与人之间的联结。等30岁的时候,我会不会觉得人生很累、一直在漂泊,像没有根的浮萍?我会不会为了得到内心的根系,选择与表面相衬的男人组建家庭,从而获得世俗意义上的幸福?而这份幸福又是否是虚幻的泡沫包裹的哑药,使我有口难言,失去曾经独属于自己的模样?”

简韶静静听着,无法回答。

“我不知道,但是我控制不住在孤独的时候总会生出这种渴望。可是,我觉得隋恕不是这样的人,”唐宁说,“如若大部分人恋爱,是以消解孤独与不安为最初的动机,是以经济上形成互帮互助的家庭联盟为最终目的,那么我感觉他会不屑于这种取暖式的联结。”

隋恕平静、冷淡的眼瞳滑过简韶的脑海,那双眼睛在她枕畔时会泄出隐秘而细微的疲惫。他几乎全年无休,连跨年夜都通宵待在实验室里。

他会像大多数人一样,觉得孤独吗?

简韶想起墓园,想起那本书。

或许他也会感到孤独,但并不会和她们一样,也绝不会因此恋爱。

﹉﹉

中午室外不算太冷,照着暖融融的冬阳。

隋恕从楼梯上来的时候,看到简韶披着条骆马毛披肩,依靠在露台的藤椅秋千里看书。

她的脚不太能够着地面,随着秋千的晃动一摇一摇。

“眼睛不晃?”他一边脱下大衣,一边走过去。

简韶倒是没想到他这个点会回来。她想起来首饰还乱糟糟丢在桌子上没有收拾,不过看隋恕的神色,似乎并没有介意。

她小小松口气,搁下书起身,“怎么回来了?”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被披肩流苏遮掩的肚子上。“想不想看看它发育成什么模样了?”

简韶怔愣,随后问:“方便么?”

隋恕帮她把书摆正,与桌沿呈齐平,“我带你去实验室,那里会有人给你做一套全面的检查。”

简韶注视着那本摆好的书,点了点头。

位于平城外环的斯科特基因实验室,灌木丛生,人迹罕至。铁门外没有安保,只有智能面孔识别系统。

前面是几座安静的小白楼,窗子是棕色玻璃,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模样,给人一种空无一人的错觉。最后面是bsl-4等级的p4独栋实验室,灰黑的墙体,透着冷肃的气息。

简韶不由地缩了缩身子。

这一次,隋恕和团队要对q0113进行全面的检测。令她没想到的是,最开始的检测居然是传统四项:nt、唐筛、大排畸、糖耐。

负责给她检查的是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儒雅男人,眼眸温和,周身萦绕着犹如冥想后万籁俱静的气场。

隋恕喊他vcent,这个名字在拉丁语中是征服。简韶觉得这着实是个与他本人并不相符的名字。

vcent推推眼镜,笑得非常和煦:“或者你也可以叫我庄纬,如果这样可以让你觉得不那么违和的话。”

隋恕很快去另一间科室做下一项检查的准备。庄纬递给她一杯纯葡萄糖的糖水,“一小时和两小时的节点我会再次为你抽血,检查糖耐数值。”

简韶颔首,“谢谢您。”

“no,no,notnecessary”庄纬垂眸微笑,连连耸肩。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线,像月牙儿。口音也是与rp英音截然不同的圆润,自鼻腔与腹腔发出共振。

“称呼‘你’就可以,没必要是‘您’,”庄纬道,“之前你报名志愿者,我看过你的材料。你是平戏的……”

简韶愣了愣,没有接话。

“不必紧张,”他安抚她,“我没有别的意思。”

庄纬坐在工学椅里,瘦骨嶙峋的身体微微垂着,目色也缓慢地漂浮在静谧的空气里。

“我以前也从平戏招募过一些志愿者,”他慢慢呢喃,“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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