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秦烨一边掰豆角,一边搬了两个小木凳,坐在院子里,和栖栾扯皮。
栖栾是个漂亮姑娘,眉清目秀,温软甜糯,看着不知道多好看,一颦一笑都漂亮得很,人也是聪明又机灵,于修道一途很有些天赋。
秦烨自个儿捡回来的姑娘,自个儿看肯定是哪哪儿都好。
不过有一点秦烨没法昧着良心:小时没有母亲教养,栖栾至今也实在是没有顾忌,什么荤话胡话都往外说,有时问出的问题简直能吓死人。
这不现在,栖栾正笑秦烨说,“你就丢下那鱼篓子跑了?哈哈,丢死人了!”
秦烨摸摸鼻尖,不置可否。
栖栾又问,“你们都没感情了怎么还捆在一起?况且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和笨蛋秦烨结成道侣啊?你们是不是……”
她话问到一半,又硬生生憋回去,大概是后天的教养和好奇心正拉扯着她,可怜姑娘一张脸蛋憋的通红,最后扯烂了几根豆角,还是没拦住心里的疑问,贱兮兮又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是不是……没有双修过啊?”
实在是栖栾和秦烨好久才能见上一面,秦烨又宠溺她,栖栾问出口的问题秦烨很少有不回答的,再怎么过分的问题栖栾都问过,秦烨给这姑娘惯的无法无天了。
秦烨真心疼宠栖栾,又知道她实际上什么都是明白的,她这么问,实则心里抱了几分希冀:倘若秦烨不曾和酆白露双修过,自然也不用继续和他绑在一起……她没法直接问秦烨怎么没有感情了还要和酆白露在一起,就给自己披了层好奇庸俗的皮,旁敲侧击地问。
秦烨心知不能将栖栾看做普通女子,于是也不避讳她,只笑着横她一眼,反问道,“这哪儿可能?”言下之意是有过,别的就不再说了。
栖栾见好就收,看秦烨一副不愿谈起的模样便就也不追问,继续掰扯那些豆角,一时之间二人双双无言,天地间仿佛只剩豆角丢进木桶里的闷闷响声。
好半晌,栖栾又道,“秦烨,你带我走吧。”
她这话定然有后文,秦烨也不急着接话,就停了动作看栖栾,听栖栾继续道,“人人都道修道是条坦途,我却不如此觉得。秦烨,你甭以为我不知,你捡我回来是看我可怜,养我长大却存了几分留我养老的意思,你好奇怪!”
栖栾已泪眼汪汪了,秦烨不知她这情绪从何而起从何而来,正二丈摸不着头脑,却听栖栾呜咽道,“倘若修道真这么好,怎么酆白露对你那样坏!怎么你要捡我回来养老!你怎么不去求长生,却天天混日子,叫人家都轻看你!你是这样的吗?你是这样的吗!我明明听说,你远比他……比什么酆白露,厉害得多。”
“你这么浑噩……你这么久不来看我……”
栖栾边哭边抹眼泪,把手中豆角扔在地上,几乎喊出来,“修道有什么好!有什么好!”
秦烨本不知栖栾为何哭泣,他原本只以为是宗门里的人看他离去,让栖栾受了委屈,却不曾想原来栖栾想得这般多,是以几乎手足无措,后来又笑了。
秦烨道,“好栖栾,你想这么多做甚?过一天是一天,你现在不修道,回凡间去,几百年的寿元,谁与你共老呢?便是说我,也不希望我先送你走的。”
他揉揉栖栾脑袋,笑道,“小小年纪,心思这般多!”又哄她道,“我以后多来看你就是了,莫要难过了。”
于是这便是他们间的不相通:栖栾自然爱他,他也爱栖栾的,可他总是不知为何栖栾难过,也不知为何栖栾求他同走。
跟在他身边哪有什么前途!
修道已是过了半生,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回想最初修道对于秦烨,不过是一个“情”字。
他曾经真的痴恋酆白露,那时酆白露也喜欢他,于是他为了与酆白露长久,也跟着修道去,断不曾想过别的。
最开始一切都很好,在小小的山门里修行的二人甜蜜的生活着,周遭的一切都如此合心合意。然而酆白露终究不甘于平凡,以他风姿也的确不会湮没于平凡,秦烨眼见得他一步步往上爬,开始也努力追,原本也算得天骄一对,后来遇见许多事,渐渐吃力。
最后被当做添头似的送到宗门来。往日一切仿佛都蒙上雾霭,现在看来都不真切了。
秦烨都要记不得,最开始那个柔软的、如雨打荷叶般秀致却孤傲的白露是否真实存在过。
仿佛他只一个人在做梦似的。
秦烨本就明白,大门大派,最会踩高捧低那一套。酆白露已是平步青云,众人自然都簇拥着他,酆白露对秦烨冷落,连带着旁人都不会对他有好眼色。
他现在早不为这些难过,可每每见栖栾为此落泪,也不免怨怼——他捡回栖栾那年,他与酆白露关系本不像现在这样差,本以为至少栖栾能好好在这儿安生过日子,没成想酆白露还真是个无情无义的货色。
左右不过是他俩情断,竟也牵扯到他女儿上,秦烨心底心疼,又隐约觉得悲哀起来:他们过去那么好,现今不也还是这个样子?
栖栾不再说话,秦烨便也保持沉默,他俩沉默地较劲,直到酆白露门下的小童扣开这一方小院的门扉。
秦烨如蒙大赦,丢下一句不知什么的话便去开门,开了门果然见那粉面小童立在门前,不情不愿、阴阳怪气地说,“秦家郎君,我家君上邀您前去赏月,并千叮咛万嘱咐说是要人万万带到的,好福气啊!”
好个鬼!秦烨只恨不能破口大骂酆白露这表里不一的贱人,每回他从外归来,若是能恰巧碰着酆白露,这厮必然要弄这么一出,找各种名目设宴相邀,实则只是两人静默相对罢了。
这事儿烦得要死先不提,旁人还都道酆白露重情重义,不忘旧侣,边是看不起,边又要上来找碴,平白给他与栖栾添了不少麻烦。
然而酆白露权势滔天,他与栖栾奈何不得,只有赔笑脸顶着,看哪天酆白露彻底厌倦,一切也就了了。
秦烨心里有气,皮笑肉不笑回一句,“知道了!烦请带路。”
又同栖栾嘱咐一句,也不过是些安慰的话,便跟着翻白眼的小童走开了。
栖栾立在门口看他走远,也不逞强了,抹抹泪水,关闭了一方小院的门。
她想总不能再留下去。世上磋磨人的法子千种万种,现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酆白露不至于要彻底撕碎过往情分闹得难看,可酆白露她不熟悉,焉知不是狼心狗肺金玉其外的货色。
女孩子家心思细腻,栖栾胡思乱想,又为着秦烨落下几滴泪水。
宗门忒大,秦烨许久不回来其实已经忘记路如何走了,只能跟着那小童。
受着白眼还得赔笑,否则万一这损货给他领到不知道哪儿的地方,才是真真得不偿失。高低再留几年,等栖鸾学得更好些走也不迟。反正他也不差那几个白眼。
别的他秦烨未必学得来,不过认怂认栽这方面,他已然是行家。
七拐八拐——他真不明白为什么非得用脚走而不御剑——好容易到地了。
这时候就显露出酆白露的权势:整个山门虽说不上占地千里,但为着它地位卓然,也绝非是什么小门小户。酆白露一人就占了半个宗门有多,从府邸到眼下此处,足有几百里远,都是他酆白露的地儿。
当此时天光大亮,秦烨就在心里自个儿思忖上了:若是晚些时间,这就算一顿“晚宴”;假如更早些,这又是一顿“午宴”。可偏偏是不上不下的午后时光,既不能吃喝些什么,也没有赏月、品茗一类的名头,真要他和酆白露两人什么也不做贴脸相对,还是很有几分尴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