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日
听说生母在我出生后几分钟就去世了,因此我成了父亲眼中“夺走爱人生命”的元凶。
虽然不至于完全对我不管不顾,但直到六岁之前我都没得到过周围人的爱。
很想说羡慕周围小朋友每天上下学都有父母接之类矫情的话,可惜哪怕是连倾听的人都没有,所以我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
这是我自己的评价,不过周边人的称呼是“怪胎”。称呼什么的倒是无所谓,怎样喊我也不会少一块肉,搞不懂的是他们明明“怪胎”“怪胎”地喊着我,却显得比我还在意,比方说老师到来时,上一秒还大叫外号的他们立马紧张地捂住嘴,涨红了脸缩着脖子的样子,像鹌鹑一样,滑稽又好笑,嗯,虽然我也没见过鹌鹑。
六岁时,父亲娶了一个漂亮的女人。
仅仅相处几个月,我对她的称呼就从“继母”变成了“母亲”,她是个很温柔慈爱的人,在被她抚摸着头顶时、在被她亲吻面颊时,我感觉身体缺失的某一部分似乎被补全了一点,非常温暖。
就这样吧,借着这一点点的温暖慢慢长大、成人,像树苗那样,我想日子会逐渐变得可期待起来。
他们的恩爱很短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裴常染上了酗酒的陋习,越来越频繁地在我面前殴打母亲,似乎一点也不顾忌一旁我的存在。
每当这时候,她就忍着头发被拉扯的疼痛,伸手捂住我的眼睛,还会把我的身体推转过去,用着亲和的语气哄着我说:“小佑,快回房间去,记得锁好门,很抱歉今天不能给你讲故事了。”
我会听她的话,背对着她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坐在床上,摊开我的童话书,数一数未讲完的故事还有多少页。
因为是别墅,房门的隔音很好,那时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我什么也听不见。
某一天,我逃课了。
早上被母亲送到学校门口,在她挥手转身后,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同学与我擦肩而过,除了偶尔打量我的,也没有向我打招呼的很熟的人。
注视她上了车去往大概是公司的方向,我抓紧书包带,往家的方向走去。
家在郊外,是很长的路段,不过正好我很喜欢一个人走路,鞋底摩擦着地面会有“沙沙”的响声,我藏进一个又一个的树影,躲避着早晨的阳光。
书包有点重,可以的话真想把它扔掉。
到家后我把书包扔在地板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因为一直以来每天要做的事都被规划了,在学校有课程表安排课程,假日有补习老师安排各种课程。
说起来,好像一直都在上课,那家和学校还有什么区别?——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我点开了电视。偶尔的时候,母亲会和我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她是个善良的人,看关于小狗流浪的电影会泪流满面,但我就不会有什么感觉。
一部电影看完没多久,母亲回来了,焦急地问我怎么突然逃课。我撒谎自己早上身体不舒服,不过现在已经好了,于是她的责怪之意轻而易举就消散了,她特意放下工作,请家庭医生来给我看了一下,确认没事后又陪了我一个下午。
我们去逛了街,似乎每一个都母亲很喜欢打扮自己的孩子,她不厌其烦地挑选着我的衣服,最后手上拎了不少,还是我主动帮她分担了一点。
游过美食街后,路过一个小影院时,母亲提议:“要看电影吗?在电影院里看的感觉会和家里不同哦。”
笑容亲切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像是昨晚半夜还一个人在阳台上哭泣着抽烟的那个女人。
似乎是为了顾及我的童心,她想选择一部动画片一样的电影,但其实比起看动物或者玩具之类像人一样蹦蹦跳跳演喜剧,我更喜欢有光影感画面的真人电影。
于是我指了指旁边那张写着《救日》海报,上面印着一个握着刀柄的少年,身后护着一个可爱的女孩。
母亲建议道:“会不会有点血腥?换一个怎么样?”
“票房好像很好的样子,就这个吧。”我说。
影厅里只有两三个人,我和母亲坐在中间,吃了黄油味的爆米花,等待开播。
电影使用倒叙的手法,娓娓道来了一个贫穷少年在家暴父亲的手底下保护天真烂漫的妹妹的故事。
少年每天清晨都会对着父亲的卧房若有所思,眼神像是会说话,传达着无声的阴暗想法。
于是和眼神预告的一样,少年之后借着邻居之手实施了完美的犯罪,谋杀了父亲。
本该是美好的收尾,可惜妹妹的无心之举暴露了哥哥是凶手的事实,结局变成少年伏法,而他年幼的妹妹茫然地面对生活的重击。
电影结尾时,多愁善感的母亲感叹着“真是讨厌的结局”,边流着眼泪。
我握住她的手掌,脑海里浮现少年保护妹妹的样子。
这一天,我好像学到了什么。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我越来越喜欢看电影了,比起书籍、游戏,一部电影带来的享受要多得多。
过不久后我发现家里的电视也能看《救日》了,打电话告诉了母亲,她说晚上回来我们一起再看一遍之类的话。
晚上她回来,手里拎着我喜欢的零食,我还看见了碳酸饮料,“母亲不是说过不可以喝吗?”我问道。
母亲把东西摆在桌上,无奈地笑,“偶尔一次可以允许,但是不能每天都喝。小佑是喜欢什么就不加节制的孩子,不可以被人惯着。”
她说得对。在我的意识里,对于喜欢的事物,是一定要得到手的。
同学们骂我“怪胎”可以,但是抢走母亲为我买的笔,那我一定会把他们眼睛戳瞎。
《救日》正缓缓播放的时候,出差很久的裴常烂醉如泥地回来了。
因为看电影的缘故,客厅熄了灯,只剩下电视屏幕在发光。
走流程一般的,先是发怒,摔东西,再是扬手,我挡在母亲面前,心里想着家暴男难道都由一个不知名的机构培养而出吗?为什么都拥有一样的流程模板?是会互相传授经验吗?这如出一辙的滑稽。
他很意外,只是一秒,揪着我的胳膊把我甩开,嘴里骂着“小杂种”。
真好笑,我是他亲手从保温箱里抱出来的,那他是什么?“老杂种”吗?
头磕在沙发上,疼是有点疼,不过还能忍受,倒是不小心把母亲吓坏了,关切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说着“没事的,母亲”,用尽全力推开拉扯她的裴常,醉酒的人不注意的话很容易被扑倒,但要是认真发起疯来的话也很可怕。
他被激怒了,转身一下下踹着我,很用力,我太小了,用手臂也挡不住多少,母亲尖叫着推他,可男人就像大山一样沉稳、巍然不动,他还用手去揪扯母亲的头发。
哭泣,尖叫,暴怒声在这片光影里激烈迸发、碰撞,就像一部暴力电影一样。
我捂着脑袋,看向光源——
电视屏幕里,少年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漫不经心地撑着脑袋,注视客厅里把酒言欢的父亲和邻居。
男人端起了酒杯。
男人与邻居碰杯,欢笑。
男人饮下。
男人从凳子上摔倒,瘫在地板上。
男人呜咽着、抽搐着,蹬着腿。
男人不动了。
男人死了。
阳台上的少年转过头,露出了畅快而恶毒的笑容,他站起身,看了一眼镜头,随后转头对着邻居露出惊慌疑惑表情,“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