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谢娘子今日在台上,接《桃花扇》演《谢瑶环》!
第三场方斩了蔡贼,孔尚任垂首拭泪。
凌霄沉吟一会儿,说道:“我昨日为侯方域李香君落泪,怎么今日换成了孔先生?”
孔尚任慢慢说:“老夫听着这京剧慷慨,想及如今纺织厂如火如荼……‘哀江南’也忒不合时宜了些,当真是桃花扇底送南朝!”
他提及南朝,众人都噤声,只有凌霄微微笑道:“‘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孔先生辞藻壮丽万世难及,只这废墟上未必要重建朱楼红楼,织机如飞衣被天下,又何论红花白藕青荷叶?”
满汉原本是一家么。
孔尚任目光扫过雍王侧福晋仍吊着木板的胳膊,想这贵人受此重伤,仍日日现于人前谈笑风生,在场人等谁不是暗暗心折?
孔尚任缓缓道:“先祖孔圣曰,‘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我观谢巡按有修己之风,尽可安百姓了。”
“谢巡按抑制兼并,雍王爷摊丁入亩,俱为舍身安民之壮举。”凌霄应声接道:“孔先生不妨把话说得再明白些,韩愈批《春秋》,写作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何况我大清本非夷狄,本朝之为满洲,犹中国之有籍贯,细究起来,我大清太祖武皇帝还是明朝亲封龙虎将军!”
虽然明朝没有档案,只有清廷自说自话。让我家祖宗当你家将军,你就说你认不认吧。
凌霄说完,环视周遭,很好,没人反对,当即一指陪坐的方苞:“方先生可愿再写一篇文章记述今日之事?”
方苞在刑部狱被皇权pua了两年,入值南书房已经是个老实的侍臣,起身相应,低声说:“修己以安百姓,天下之福也。”
凌霄展颜一笑,心说修己以安百姓,这话说得好,就得把康熙架上去!
儒家道德伦理,是能给统治合法性背书,也是难得能约束皇权的玩意儿。论起pua,你儒家的经验条也是满的呀!
满汉一家的意识形态洗了脑,内部矛盾缓和消弭了,两百年后,事情会好办的多!
“一时说话都忘了看戏。”凌霄指点着台上,“今天这戏可有惊喜。”
改结局了!be改he,谢瑶环起死还生,与袁郎泛舟五湖,何等逍遥!
谢秋娘带团下江南,不光演出,也教戏,她巡演这些日子也早有其他戏班学唱,观众们对这出戏码都熟悉的很。乍一见改了结尾,谢瑶环翩然上场,场子炸得嗷嗷叫,以至于只能看身段听不清唱词,上上下下一片欢腾。
等到凌霄现身,亲自给谢秋娘送了花束,“谢瑶环”和“谢瑶环”同框,满堂喝彩。
谢娘子再来三场!谢娘子别走了!王妃娘娘也别走了!我们江南好着哩!以后我们去京城看你们!
方苞立在旁边,在腹内打着文章草稿,想起方才凌霄将谢瑶环与雍王爷并举,不由感慨,雍王回京做太子,这欢喜大团圆,也就算是个引子了。
“听闻博士在京中新起戏楼专演京剧,我等借花献佛,为戏楼赠一幅对联,还请博士笑纳。”文人们说着,叫把做好的对联抬上来。
凌霄定睛一看,笑了,熟悉的“座中常有剧中人”!
当日她赠胤禟是讽刺,说武宏谁是武宏?今日文人们赠她是褒扬,说谢瑶环谁是雍亲王?
孔尚任亲自书丹,落款为此处戏楼的名字。
“我得好好保存着。”凌霄爱惜地摸了摸这礼物,心说,你妥妥能上戏剧史!只要撑过三百年,景区都得为你加个a!
“博士没有还礼吗?”文人们说,“博士诗才放旷,来江南一趟,竟无诗作,我等不能唱和,实在遗憾啊!”
咦?我没抄诗吗?
凌霄凝神一想,想到一首,便将手下压,示意全场都安静些。
都闪开!我要开始背诗了!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两句诗朗朗上口浅显易懂,气魄却大得很,文人们细想,下两句实在难接。韩愈诗云,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张口连李杜都“不新鲜”了,什么豪杰能势压李白?
凌霄环视四周,粲然而笑:“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回头三望万年春
雍亲王人在江南变法, 京城日日更新他的变法进展。凌霄侧福晋在江南背的诗,转头就摆到了康熙皇帝的御案上。
比诗更早的消息是侧福晋遇刺的消息、办纺织厂的消息。
再早一点,是官员给雍王送江南美人的消息、侧福晋上钟山和隔壁书生共游的消息。
嗯?康熙想, 老四啊, 本以为你到了江南能开点窍儿,看起来开了一点, 但不多。你俩这又是搞什么花样?
我家老四不至于提不动刀,但这消息离谱到朕不信这是朕的糟心儿子们空编出来的……
眼看着凌霄在江南另有“袁郎”的消息在北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康熙怀着无比的八卦热情问江南,这咋回事儿?是真?亦假?
江南回复如下。
曹颙:皇上!侧福晋冤枉啊!侧福晋自来江南勤勤恳恳亲自建纺织厂, 连遇刺之后吊着胳膊都坚持推进纺织厂建设!织造衙门的亏空很快就能还完啦, 呜呜呜呜呜我爹知道了也感恩皇上盛德!姆们侧福晋不过是中间心情不愉快去寺庙住了两天,竟传出这样的谣言, 其心可诛!
马齐:无稽之谈!侧福晋一片忠心报国!在江南尽显我满洲儿女风范, 百姓钦服,群贤束手。如此谣言汹汹, 是要将皇上置于不仁不义之地啊!
方苞:所传袁生乃江宁举子袁仲良,袁生文章出众, 乃一辈年轻翘楚。侧福晋遇刺之日,臣等邀侧福晋在隋园开文会,袁生列坐其次而已。
张伯行:江南确有袁生之谣言。然而侧福晋身边侍卫奴婢环绕, 俱为雍王府差人, 雍王亦曾亲赏袁生金银, 愿万岁细查之。
陈鹏年:方苞所记事语, 字字属实, 侧福晋于险地之英明决断,于文中有过之而无及。江南平稳, 尽除白莲孽教,侧福晋功莫大焉。另有万岁爷所问侧福晋亲点松江府之事由,据查松江府并无行贿行迹,大抵因侧福晋所言——松江府乃长江入海口之故也。
十三贝勒:寻常女眷私见外男自然不当,但博士她来江南本不为侍奉内帷。
雍亲王:十三弟说得对。汗阿玛,近来臣在一十八县继续推行摊丁入亩,向您汇报进展如下……查江宁布政使司的亏空,进展如下……捉拿白莲教余孽,进展如下……内务府及各地州府办纺织厂,进展如下……试种红薯,进展如下……
康熙头疼地把雍王厚厚一本奏折合上,再看一看南书房分拣递进来的乱七八糟奏折,长长叹了一口气。
儿啊,你可快回来吧。有你在这儿对比着,别人都不行!
质不行,量更不行!
“万岁爷,秦太医的折子递进来了。”
这是康熙一直催着的折子,一递进来南书房就立刻呈送御前。康熙打开一看,上面详细写了雍王侧福晋遇刺的伤处,左臂伤已养好了大半,并不影响赶路。侧福晋身体康健,亦无损于胞宫……
“八哥,你说老爷子是什么毛病?那位是胳膊受了伤,巴巴把最善保胎的太医派过去!”十爷在八贝勒府上骂爹。
不过是看不上弘时,想要个好孙子罢了。
八爷心中冷笑,传言压下去不要紧,京城里有个传闻就足够,日后这大孙儿真生下来,那才是他发难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