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应该能顺利出生吧!他陪着蜜雪儿到镇上的医院做检查,仪器显示一切良好。医生告诉他这孩子心脏很有力,各方面都发育得相当良好,是个健康宝宝。
随着產期日渐接近,黎泰的心中的阴霾也慢慢退缩,退到可以暂时不去想的角落。他觉得或许这孩子能带给他救赎。
日子在等待中飞逝,很快的,蜜雪儿即将临盆了。可就在最后一次產检时医生发现麻烦的问题──胎位不正。
之前不是这样的,医生也不明白为甚么胎儿会忽然移动,转了将近一百八十度。照这情形是无法自然分娩的,必须动手术才行。他想起前几次流產也是因为胎位忽然变化,难道这次依然不能倖免?
医生叫他不必担心,密尔瓦基有最好的医院,而且这并不是甚么困难的手术。但黎泰放心不下,坚持要回纽约的医院。
他立刻包下一架小型飞机从最近的机场飞回纽约。三个小时后,蜜雪儿躺在手术台上,恰好羊膜也开始破了。
黎泰在手术室外的走廊心急如焚。
他最担心的不是孩子,所有医生都说这孩子十分强壮,生命力旺盛;他担心的是蜜雪儿虚弱的的身子能不能撑下去。动手术必须大量失血,一想起她苍白的脸色就觉得不安到了极点。
葛然和一大帮弟兄们都来了,大家都忧心忡忡却又一个劲儿地劝黎泰不要担心,一定会母子平安的。就在他觉得心烦意乱想一个人出去抽根菸的时候,护士忽然跑来说有人打电话到医院,说有要紧的急事一定要他亲自接听。
都甚么节骨眼了还能有更重要的事吗?正想回绝时护士告诉他对方自称「康有为」。
这通电话不能不接了。他清楚康有为谨慎的个性,只要他说重要就肯定是天大的事。
「有为,出了甚么事?」
「抱歉,黎先生,这事儿本来不该告诉你的,但我刚才听人说蜜雪儿要生了,我想你可能会有些想法,再三考虑之后还是决定听听你的意见。」
「到底是甚么事?」
「老爷子派我去杀一个人。一个跟你很亲密的女人。」
黎泰心头彷彿被铁鎚重击。
之前葛老大就说过想杀了j,但当时葛老大也说j是他的女人要他自己处理,怎么又要派人去杀她呢?而且动手的是康有为──这些年来只有执行最重要的任务才会派康出马,因为他办事万无一失,他想杀的人绝对没有活命的机会。
「为甚么?」
「你在白河的这段时间发生很多事,老爷子交代不能告诉你,让你专心陪蜜雪儿。而这些事,让老爷子决心要除掉她。」
「老爷子为何要这样?你给我说清楚。」
「是。那个女人跑去找老爷子,扬言谁敢妨碍你们在一起就要灭了谁。她可不是说空话,这几个月她透过许多关係,大概是凭藉美色吧……她找上了一个德州参议员名叫乔?昆丁?米尔顿。你应该知道这个人。
「米尔顿最近出任司法委员会的主席,之前还组成一个专门打击帮会势力的跨部门会议,早就想对我们动手了。前阵子不是还开听证会弄掉五宝的查尔斯邓兄弟,这你也该听说了。
「大哥,我不知道你到底对她说了多少事,那女人自称非常了解内情,打算出面指证老爷子和其他兄弟。我在司法部的内线说,米尔顿这次很有把握能将我们一网打尽,还将那女人称作『王牌』……
「不过那女人开出条件要求放你一马。米尔顿之前始终犹豫不决,直到今早内线传来消息说米尔顿已经决定接受她的条件,正在与各部门协调中,快的话今晚就会有大批fbi探员将那女人带走。你知道,一旦落入fbi手里就没人动得了她了。」
黎泰愣了半晌。
j对于爱情的执着竟然到了这地步,不但跑去蜜雪儿身边作怪,甚至借用政府的力量打击妨碍她的人。如果放任不管势必危及组织与生意,让弟兄们都陷入危险之中。可是……
「我始终把你当作大哥,但葛老爷子的命令我也不能不听。他说这事儿不能让你知道,必须乾净俐落,还说这样做也是帮你一个大忙好让你不必再左右为难。你觉得呢?蜜雪儿快生了,我不知道你有了孩子之后会如何看待和那女人之间的事,也许你不希望她死………
「我现在就站在那栋公寓对街,随时都能动手。
「给我一句话吧!只要你叫我停手我就停手,即使被老爷子处罚甚至让整个组织跟着陪葬我都不后悔,因为该负责的人,是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听见好几次投币到公共电话里的声音,始终犹豫不决。
一向果断的黎泰竟然无法说出半个字,只能望着医院柜檯墙壁上的排班表发楞。排班表上密密麻麻的字他一个也看不进去,眼前浮现的是j美丽的容顏。
──那是早晨起床未施胭脂的脸,长长的睫毛、深情款款的眼神、个性强烈的嘴角………
他终于体认到j的爱情是一种毒,戒不掉的代价就是死。一个女人胆敢向黑帮公然挑战,不仅仅是对爱情执着,简直就是寻死的行为,聪明的j不会不清楚后果。她享受着危险的快感,对那毒素上了癮,甚至将追求爱情与追求危险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
黎泰给她的确实是最接近死亡的恋爱,同时也是最接近恋爱的死亡。在她被康有为杀死的那一刻,或许爱情能衝到最高点吧!
奇怪的是,他在应该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里,居然闻到那股酸辣汤的香气。
忽然耳边响起欢声,一个手下人急促地衝到他面前嚷着──
「生啦生啦!母子平安哪!恭喜黎先生!」
他静静地掛上电话,跟随来人奔向手术室。
两小时后,他赶往那栋红色公寓。
公寓已经被熊熊烈火吞噬了。大批消防人员拼命洒水抢救却无法控制火势,整条街都被消防车和警车堵住。街边无数群眾拥挤围观,飞灰不断飘撒在他衣服上、脸上。
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刺痛,伸手揉揉才发现眼眶含着泪水。
群眾当中有几名衣着整齐的高大男子,渐渐靠近黎泰。他知道这些人是fbi的探员,原本打算将秘密证人带去安全的地方保护却来晚了一步。他们眼中也有着熊熊燃烧的怒火。黎泰没有任何抵抗就跟他们走了。
他没有犯罪嫌疑,火灾发生时他正在医院陪着刚生完孩子的太太。探员们能做的只是轮番逼问、恐吓、破口大骂,而他却一言不发直到葛进武赶来,将他从拘留室带走。
临走前一个刚回来的探员将一叠照片扔在黎泰面前,是火灾现场的照片。
烧得面目全非的屋子中央有一具焦尸,焦得不成人形,生前的美丽已被蒸发殆尽。探员直盯着黎泰想看他的反应,但他早已学会将情绪封闭在心里,脸上佈满了冰霜与岩石。
「仔细看哪!那是曾经深爱过你的女人,你给我仔细看清楚!该死的王八蛋,知不知道她一心护着你?作证的条件就是要求给你特赦。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残酷的人!走着瞧,我绝不会放过你这种人渣!」
探员用力揪住黎泰领口,恨不得将他活活掐死。他摔开对方的手,冷冷道:「拿根黑木炭来就说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也未免太多了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黎泰的心中有某部分已经随那场大火一同死去了,接下来只剩下过日子,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他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转眼间就恢復成以往那个冷酷而练达的强人,明快地处理一切。
那个探员并不是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