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教主,也是身受百钉而死?”丁小叶温温柔柔地道,“他便是我的曾祖父了。我爹复仇之心,可一日都没停过。我从小便耳濡目染,听他说昔日之事。说到恨处,他便拿起刀子,一刀刀地对着自己戳,说,小叶,你看到没?你看到没?你曾祖父,就是这样子死的!我那时候还小,我看着我爹身上流血,十分害怕,就哭着说,爹,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可他只瞪着我,说,小叶,你记住,他们,韩家的人,都是仇人,要杀了他们,不,要让他们比死更难过!”
琼夜瞪大眼睛,浑身发抖,却说不出话来了。丁小叶继续说了下去:“琼姊姊,你们真以为,修慈心里,就一点恨也没有?他娘,凝露,在冰天雪地里被赶出去,又因为生他死了,你们不知道吗?他有多恨,你知道吗?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还有你这个亲妹子,你说,他该怎么办呢?他不能对着自己的亲爹报仇,可又觉得对不起自己九泉之下的娘。所以,他帮了我啊。我想,他多少是知道,我要杀他的,可是,他不在乎。这样子也好,我跟他,还有我腹里的孩子,下黄泉的时候总能团聚了!到了这地步,琼姊姊,我连修慈都杀了,我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我爹说,要他的师兄失却所爱,一无所有!他的爱子,他的爱女,他的名声,他的孙儿,——全部!我爹深爱我娘,可我娘却从来没有把我爹看在眼里,心里只有你爹,你知不知道?若我娘不死,若我娘对我爹也能像我爹对她那样,我想我爹也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爹爹……”
琼夜浑身发抖,看着丁小叶的脸。丁小叶本来容颜清丽如画,此时看在琼夜眼里,便如厉鬼一般。“你……小叶,是你……杀了……杀了淳儿?是……是你?!”
“不错。”丁小叶淡淡地说,容颜平静如水,“你让画儿给我送了些果点,里面有些冰糖栗子,是淳儿最爱吃的。我拿了过去,哄着淳儿到了后院,把他按在池子里,不出片刻他就死了。”
琼夜嘶声叫道:“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怎么下得了手?就算天下人都对不住你,我韩琼夜没有对不起你丁小叶!对,你说得对,我是猜到了,修慈可能是你杀的,可既然他要替你遮掩,我又视你为姊妹,我仍然没对任何人说!你……你怎么对淳儿下得了手?他只是个孩子啊!”
“昔年你韩家人杀我全家,今日也要杀你们全家,一人不留。这是我爹对我说的,日日说,夜夜说,便如钉子一般,全钉在我身上,我脑子里。我身上虽没有钉子,心里,脑子里,都钉满了,时时刻刻,都在流血。血流干了,就没有了。”丁小叶缓缓地说着,慢慢起身,对她行了一礼,道:“琼姊姊,父命难违。你知道,我一向是个最孝顺的女儿。我父亲要我发了毒誓,日日重复,若我不按他所说的做,他死了都会化为厉鬼,让我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琼夜只觉得心口微微一凉,她并不觉得真的很痛,就是凉,很冷很冷。她低下头,看见一截银色的刀尖,从自己胸口突了出来。
血染红了她白色的狐裘。
她还听见丁小叶在说话,只是丁小叶的声音,越来越远。
“琼姊姊,你对小叶一直便如亲姊妹一般。除却修慈之外,世间所有人都视我如草芥,连我亲生爹爹也不例外。小叶本来如一叶,无人看在眼里,只有你记得我,待我好,什么好东西,都会留给我一份,哪怕你远在京城,也会千里迢迢托人送来,多年以来,你给我的东西,便是我最珍视的,一直舍不得用,一样样收好放在箱子里,时时拿出来看一看,眼睛瞎了后,摸上一摸,也觉心满意足了……你说得好,这世上所有人,唯有你韩琼夜,没有对不住我。我杀谁,都无所谓,唯有你,杀你比杀我自己还难受……小叶无颜面对姊姊,只能在黄泉路上,求姊姊原谅了。若有来世,愿真和姊姊做个好姊妹。这一世,是我愧对姊姊了……”
丁小叶也倒了下去。她容色如画,嘴角含笑,却像是极满足似的。
“砰”地一声,吴震把闩着的门给踢开了。他一看到倒在榻上的两个女子,脸色大变。裴明淮大叫道:“琼夜!”
他抱起琼夜,琼夜身体尚暖,呼吸却早已停止。吴震看了一眼穿透琼夜后背的那把匕首,恨恨道:“这丁小叶好毒的心肠!枉自韩姑娘把她当亲姊妹一样,她竟然下得了这个手!”
裴明淮抱着琼夜,一言不发。这时,只听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却是韩朗扶着刚刚醒来的韩明,赶了过来。吴震看见韩明,也吃了一惊。这韩明的头发竟然全白了,原本一个相貌出众的中年男子,像突然老了十几岁。
“琼夜!琼夜!琼夜!……”韩明捧着琼夜的脸,眼泪纵横。“你醒醒!琼夜!怎么会这样……是谁?”
裴明淮抱着琼夜,泪已流下。他的声音疲倦而淡漠。“韩叔叔,这是你祖上种的因,却得由你和你的儿女,来替他们承受恶果。丁小叶受她父亲之命,杀了你儿子,你女儿,还有你的孙儿。”
韩明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丁小叶。他的笑声,凄厉而绝望地跟风雪声混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报应?丁南,丁师弟,我这辈子没有对你不起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发现你的真正身份了,我亲眼看到你那个供盆……我答应你不说,我顾念多年师兄弟情谊,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难道我错了?……你害了我的儿子,我的孙儿……你为什么偏偏就不杀我?你为什么不索性把我杀了?为什么?……琼夜没错啊!她什么都没错啊!我造下的孽却害了她,我……怎么对得起柳眉?……”
裴明淮站在风雪里,沉默地听着韩明绝望的哭叫声。
丁南的报复,实在是残忍至极。他若想杀韩明,实在是轻而易举,随时都可以找到机会下手。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把自己的怨恨强加在了女儿的身上。丁小叶杀了自己所爱的男人,也杀了她最亲的好姊妹。
“纵然你祖上的罪孽,不该由你承担,但凝露的死确实是你的错。说一句始乱终弃,并不为过。丁南的夫人对你一直念念不忘,直至郁郁而终,丁南对你的恨和报复,也变成了他活着的唯一目的。”裴明淮疲倦之极地说道,“你以为,付修慈不恨你?若不是还念及琼夜,念及淳儿,他恐怕真想杀了你。他大概想,他一死,一切便了结了。琼夜已经够苦了,不能再让她难过了。只可惜,付修慈怕是都不曾想到,丁小叶会向琼夜下手……”
吴震喃喃地说:“想要让酥油花在那时候熔化,除了付修慈,没有别的人能办到。只有他有机会做手脚。”
“我能想到,她是怎么杀了付修慈的。”裴明淮怀里抱着琼夜,眼里看着倒在榻上的丁小叶,“她约了付修慈在那间耳房见面,她必须在酥油花会结束之前杀了付修慈,只要付修慈活着,一切就会马上败露。在等付修慈的时候,她……就拿起了画笔,给那株没完工的并蒂莲上色……”
韩朗恍然道:“所以并蒂莲,两朵并不是同样的颜色?”
裴明淮道:“只有她,才会用错颜色。她敏锐的触觉让她能摸到,哪一朵花是上了色的,哪一朵没有,但她却没法摸出颜料的色彩。”
众人一时都不说话了。如此浓情旖旎的举动,却是她杀人之前最后的温柔。
门是付修慈临死前自己关的,也是他自己上闩的。对于丁小叶的作法,付修慈想必是心中有数,也坦然受之的。
“你说,她值得吗?”吴震这个“神捕”,这时也满脸迷惘。“她这么做,值得吗?”
裴明淮慢慢地说:“她无路可退。”
吴震眼中仍然一片迷惘之色,喃喃道:“值得吗?……为了她那个心中只有恨的爹,去伤害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