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魏无羡不便深究,强行按下,道:「那……然后呢?」
「然后,」蓝曦臣道:「我父亲得知真相,自然是很痛苦。但再三挣扎,他还是秘密把这女子带了回来,不顾族中反对,一声不响地和她拜了天地,并对族中所有人说,这是他一生一世的妻子,谁要动她,先过他这一关。」
魏无羡睁大了眼睛。
蓝曦臣继续道:「礼成之后,我父亲便找了一座屋子,把我母亲关起来,又找了一座屋子,把自己也关起。名为闭关,实为思过。」
顿了顿,他道:「魏公子,你能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吗?」
默然片刻,魏无羡道:「他既没办法原谅杀死他恩师的凶手,也没办法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去死,只好与她成亲保护她的性命,又强迫自己不去见她。」
蓝曦臣道:「你觉得这样做对吗?」
魏无羡道:「我不知。」
蓝曦臣神色微微茫然,道:「那你觉得,怎样做才对?」
魏无羡道:「我不知。」
半晌,蓝曦臣低声道:「我父亲这么做,可以说是不顾一切了。族中长辈都十分愤怒,但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又无可奈何,只得严守秘密,对外暗示姑苏蓝氏的家主夫人有隐疾,不宜见人。待到我和忘机出生,立刻把我们抱出来给旁人照料,稍大一点,便交给叔父教导。
「我叔父……原本就性情耿直,因我母亲的事,导致我父亲自毁一生,更是格外痛恨品行不端者,因此他教诲我与忘机也格外尽心,格外严厉。每个月我们只能见到母亲一次,就在这座小筑里。」
两个年幼的孩子,整日面对的只有严厉的叔父,严格的教导,堆积成山的书卷,再累再倦也要把稚嫩的腰杆挺得笔直,做族中最优秀的子弟,旁人眼中的楷模标杆。常年不得与至亲见面,不能在父亲怀里打滚撒野,也不能抱着母亲依偎撒娇。
可分明他们什么也没做错。
蓝曦臣道:「每次我与忘机去见她,她从不抱怨自己被关在这里寸步难行有多苦闷,也不过问我们的功课。她尤其喜欢逗忘机,可是忘机这个人,越逗他就越不肯说话,越没好脸色,从小就是这样。不过,」他笑了笑:「虽然忘机从来不说,但我知,他每月都等着和母亲见面的那一日。他如此,我亦然。」
魏无羡想像了一下年岁尚幼的蓝忘机被母亲搂在怀里、雪白的小脸蛋涨得粉红的模样,也跟着笑出来了。可笑意还未散去,蓝曦臣又道:「但有一天,叔父忽然对我们说,不用再去了。
「母亲不在了。」
魏无羡轻声道:「蓝湛那时候多大?」
蓝曦臣道:「六岁。」
他道:「那时候太小,还不懂什么叫『不在了』,不管别人怎么劝慰,叔父怎么斥责,他每月都继续到这里来,坐在廊下,等人给他开门。等后来大了一点,明白了母亲不会回来了,不会有人再开门,他还是会来。」
蓝曦臣站起身来,深色的眸子与魏无羡对视,道:「忘机从小就很执拗的。」
树叶沙沙声响,屋前的簇簇龙胆花随风款摆摇曳,缱绻万千,魏无羡的目光落在小筑木廊之上,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孩子,束着抹额,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前,沉默着等待那扇门打开。
他道:「蓝夫人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蓝曦臣道:「我记忆里的母亲,的确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她当年什么要做那样的事,而事实上,我也……」
他深吸了一口气,坦白道:「并不想知道。」
默然半晌,蓝曦臣垂下眼帘,取出裂冰,一阵夜风忽的送来了一缕幽咽的箫声,箫音低沉,仿若叹息。
魏无羡过往是听过蓝曦臣吹奏裂冰的,箫音正如泽芜君本人,如春风化雨,和煦温雅。而此时此刻,箫音精绝依旧,却教人听来不是滋味。
夜风轻拂,蓝曦臣的黑髮和抹额皆已微微凌乱,而素来极重仪态的姑苏蓝氏家主却全然不理会,直到一曲终了,这才放下裂冰,道:「云深不知处深夜不可奏乐,今日我屡屡出格,让魏公子见笑了。」
魏无羡道:「这有什么,泽芜君莫非忘了,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就是犯禁最多的人……」
蓝曦臣笑了笑,道:「我与忘机的身世,姑苏蓝氏从未对外透露过,我本不应当告诉你的。今夜是我忽然想与人倾吐一番,一时衝动。」
魏无羡道:「魏某非是多嘴多舌之人,泽芜君尽可放心。」
蓝曦臣道:「不过想来忘机也不会对你隐瞒什么。」
魏无羡道:「他不愿说,我不会问。」
蓝曦臣道:「可是依忘机的性子,你不问他怎会说?有些事,你问了他也不会说的。」
魏无羡还要答话,却听身后足音传来。回头一看,蓝忘机沐着月光走来。他右手提着两隻圆滚滚的酒坛子,大红的封口。魏无羡眼前一亮,道:「含光君,你可真是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