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服从
宽敞的武道馆中,空气里飘散着簇新的榻榻米气味。馆中的四个角落,分别摆设了巨大的木头展示架,上头陈列的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刀具枪械,在白炽日光灯的照耀下闪烁着森冷的银光。相较之下,四周墙壁上悬挂着的,龙飞凤舞的书法卷轴,在这样肃杀氛围浓厚的空间中反倒显得过份儒雅。
一名黑髮男子正跪坐在道馆的正中央,背对着门口,阖着眼,吐息长而缓,貌似闭目养神。他微敞的的黑色道服下,肌理强健的白皙胸膛隐约可见,上头沁着的薄汗说明了他方才剧烈的锻炼。他一头长及腰的黑髮此刻高高束起,绑成马尾,只是同样自髮梢处滴着汗水。
他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已经将近半个小时,彷佛入定了般连动一下也不曾~似乎,也没发现身后入口处的纸糊门,被人微微拉开了一条细缝,一双眼正不动声色地窥伺着他。
那双眼的主人,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衣,腰间繫着一条黑色束带,束带上头绣有一条露出獠牙的银蛇—这是冥门里头下人的服饰。在冥门,蛇在服饰上的位置象征着身份的高低:冥主与护法皆绣在上臂,等级最高;次之,则是绣在肩胛位置的干部身份;最末,则是绣在腰带上的仆佣们。蛇的颜色亦有区别,干部以上皆绣着金蛇,次等者则绣银蛇。因此,在冥门里走动,儘管不识得对方,也能够一眼就辨认出对方的身份等级。
灰衣人盯着那动也不动的黑色背影好半晌,悄无声息地将纸门拉得更开,缓步踱入道馆中。他的脚步沈稳,脚掌落地几近无声,显然也是个练家子。他边走,边自腰间束带下头,翻出一柄长而锋利的切肉刀,那森冷的刀尖在灯光下泛着一抹诡异的绿芒,不知被淬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毒物在上头。
他会铤而走险,自厨房窃来刀具,下这着刺杀的险棋,自然已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悲观打算~所以,最好是一刀就能解决对方,若是被对方闪过要害,至少~刀尖上餵的是毒性猛烈的蛇毒,遇血则发—能让这以蛇为尊的冥门之主死于蛇毒,也算是对他的一种敬意了。
他在心里冷笑,同时也绷紧了神经注意着黑衣男子以及道馆门口的动静。幸好……现下左右护法似乎都不在他身边—方才他还听见他们两人在检查室里头交谈,想必一时半刻之间绝对赶不到这里。一对多他毫无胜算,但要是一对一的单挑,他不信他打不过这个空有一副傲慢姿态的年轻冥主!
瞧!连他都已经靠得这么近了对方还无知无觉~可见得对方能够领导这黑白两道都畏惧的第一大帮派只不过是因为家族余荫罢了。
一思及此,他心中的胆子壮大不少。恶向胆边生,他心一横,手起刀落,瞄准的是对方的颈动脉—
『铿—』一声金属相击的长鸣取代了原本应有的组织碎裂声。灰衣男子瞪大了眼,见鬼般地盯着那柄不知打哪生来,阻挡他下劈之势的银剑……顺着剑身往上看,鸢型的金色剑柄在蜜色的手掌中闪着微光,再然后……是一只有力的手臂,上头包裹着黑色的衣料;顺着那隻臂膀看去,是刚毅的下巴,抿紧的樱色唇瓣……最后,他对上了那双像玻璃弹珠一般透亮却冷绝的金色眼睛,以及一头像燃烧火焰般的及肩红髮。
不可能的!!他慌乱地扫视着对方的衣着—一身黑衣加上腰间的束带,丝毫没有象征身份的图腾—这不是冥门的人?!可为什么出现在这儿?为什么护着冥主?
在他脑子快速运转的同时,他已经反手收回长刀,不死心地以一个诡妙的角度再朝那跪坐着的男子挥出一击—试图想突破那剑身的阻挡。
『铿—』单调的长鸣证实了他的计谋完全失败。他咬咬牙,当机立断地收回刀,旋过脚跟往门口衝—凭他身上目前仅有的武器,要与对方对抗太过勉强,而且~很有可能在打斗的过程中,会有其他的干部被吸引过来,那时~他的下场只会更悲惨。
就在他探出的手臂即将接触到纸门的那一刻,眼前冷光一闪—若不是他反射神经了得,立刻煞住脚步,收回手臂,恐怕他整个人就要直直地迎向那锋利的剑锋,直接被斩成两截!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究竟是什么时候追上来的?!他竟一点脚步声都没听到!!
在他仍兀自惊疑不定时,红髮男子已经高举着剑再度朝他劈了过来。他大吃一惊,就地一滚险险地避开,手中的长刀随之遗落在地—袭来的剑气让那木造纸糊门硬生生地被劈成两半。
冷汗滑下他的额际,他手脚并用地朝着角落的武器柜奔去,随手拣了一把掌心雷,反身就是一枪—
『喀!』
红髮男子不闪也不躲—似乎考量到万一自己躲开,不长眼的子弹可能会直接命中后头跪坐着的男子。他只是快如闪电地扬起了手中的剑—下一秒,某种微小的撞击声和爆裂声在空气中炸开来。
他……打掉了他的子弹?!
握着枪的手心在发汗。这种鬼一样的反射神经和眼力,至今他只在左右护法身上见过,他也从不认为世界上还会有人类做到这种程度……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越想越心惊,高举的手枪即使抖得厉害仍然不敢放下……红髮男子盯着那黑漆漆的枪口,缓缓平举手臂,手腕一转,从那鸢型剑柄的另一个尖端陡地又弹出另一把银剑。
双头的剑?!
灰衣男子微微怔愣,还没自那古怪的兵器上回过神,红髮男子便已气势万钧地朝他衝来~
人被巨大的恐惧一逼,肾上腺素爆发的程度往往超乎自身的想像—他像是被逼到峭壁旁的野兽般大吼一声,对着朝他逼近的红髮男子一连开了好几枪,枪枪都瞄准致命点。然而,只见红髮男子手中银光舞动,那剑光竟像是有生命般地包围着他,伴随着『喀、喀、喀……』数声,闪着微光的子弹无声地落在榻榻米地板上—
一颗子弹都没命中。反倒是灰衣男子越射越害怕,越射越恐慌,对方不住地前进,他则不断地后退……直到背部抵上了雪白的墙壁,直到手中的枪再也击发不出任何一颗子弹,直到红髮男子逼近他的脸,扬高了手中的剑—他亲眼见到那双金色眼睛里闪动着的,属于杀戮的红光……
他紧紧闭上了眼,等待死神的镰刀挥下—
「玦~」低沈而悠扬的嗓音与此刻紧绷气氛格格不入地响起,也让他微微掀开眼皮,发觉红髮男子的剑随着这声叫唤就这么硬生生地顿在半空中。
九死一生的鬆懈感让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但随即~他就感到颈子传来一阵凉意与刺痛—
他垂下眼,赫然发现自己那柄亮晃晃的长刀不知何时正插在自己的颈间,鲜血如泉般涌出……他缓缓抬起瞪凸的眼,望向那已站起身,冷冷勾起唇与他对望的长髮男子。
他是……怎么做到的……?
当他倒在一片血泊中时,脑中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直到~一片腥甜的黑暗将他吞没……
玦盯着那被艳红色覆盖的男人,缓缓地,转动手腕—『铿铿』两声清响,两把锐利的银剑在手腕转至某个特殊角度时,瞬间同时收回鸢型的剑柄当中。他将那金色的剑柄插回腰间的黑色束带中,转过身,面对那正朝他走来的长髮男子。
与他那精壮的体魄相反,男人有一张斯文偏阴柔的脸孔,密如蝶翼的长睫,线条优美的红唇,以及如黑色丝绸般的长髮。只有在几个短暂的瞬间,当他慵懒地抬眼,眼底的漠然与森冷才真正透露了他与外表不符的狠绝性格。
玦盯着对方,眼中笼着自己也没察觉的淡淡疑惑。
长髮男子在他的注视之下探出了手臂,将他拉向自己—玦被动地朝他走了几步,低下头才发现:原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