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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罢茶,赵新焕未放赵睦退下而是让她侍奉在旁,听大人们继续聊朝廷和官场里近来最要紧的事——收復坞台川。
高祖初年,岁欠,大饥,南方八州流民无安,屡次揭竿,军镇之,倭寇趁机犯海,朝廷无暇顾及,失本土外坞台川及其附属岛屿,太祖朝以来屡次兵困,倭贼凭天时地利据要害而解难。
诸国海上贸易来周,坞台川乃咽喉要处,倭国卑劣,挣过境贸易金养其军,反之再奴役坞台川大周百姓,并滋扰东南本土百姓,循环往复,无尽无休。
本朝以来,因先帝末年灾害及八王之乱使百姓流离失所,民生凋敝,本朝公家锐志兴百业,由是顺贺党意暂搁置九边国土事,而今贺氏决意出兵收復坞台川,乃因倭贼猖狂,杀害了乘船赴他国贸易通商的贺晏知亲外甥白光先。
贺党当权,平民百姓死活无关要紧,死贺家人则是人命关天,贺党在大朝议上细数倭贼罪状,初步计划已定,准备使长右水军再夺坞台川。
水军也好,陆军也罢,部众将卒拉出大营去,每行走一步都是在烧钱,这里头值得官员商量的事何其之多。
赵睦以往不曾接触过文斗武争,除去以前缠着三叔听他讲治世养民,今次书房听政乃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少年全程努力保持头脑清晰,到最后大人们所言之事还是超出少年可以理解。
政事其实并不复杂,复杂的是附在政事背后的万千利益纠葛。
聚会散时已颇晚,赵睦陪父亲送诸客出二门,回去路上饥肠辘辘跟父亲身后慢慢走,有些无精打采。
微胖无须的小厮晋纱提灯在侧前方照路,赵新焕负手缓步行,前行数步,他看着晋纱手中灯而问赵睦,“方才没吃几口东西吧?”
“是。”赵睦两手搭在身前,端的恭敬乖顺。
方才众人在书房简单进食,议事压根没停,父亲不时让她去给臣僚们添粥递饼,她自己那张饼隻来得及吃下去不到一半,别人吃好后她的饭食自然跟着撤下去。
此时当真腹中空空,走路都没力气。
赵新焕道:“这般场景日后多的是,我儿要学会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最先填饱肚子,这人呐,只有自己先稳住不慌,才能拿得住其他。”
赵睦应声:“儿谨记。”
声落,父“子”两个一时无话,诺大院落里寂寂无声。
又转过个月亮门,其蓁院就在前方不远,赵睦捏着手指鼓起勇气道:“下回父亲再唤儿书房侍奉茶水,可否带二弟三弟一起?”
大家族里就是这样,倘某件事上你喊这个不喊那个,不仅孩子们有时会生嫉妒心,大人们更会把简单一件事强行牵扯上各种利益关系,再打着孩子名义去争个你高我低,无聊至极。
赵睦兄弟三人关系好,不代表家宅里没有上不得台面的肮脏事。
“嗯?”赵新焕停步转头看过来,见老大拿头顶对着自己,勾嘴角无声笑起来:“做什么,怕人说为父教育孩子偏心眼?怕人说为父偏你不偏同林院?”
一府二妻平分秋色,无论刻意与否都会生出比较对照来,下人嘴碎也好,谁人打着好名义行挑拨之举也罢,左右人心如此,防不胜防。
那厢里,随着主君驻足照路小厮晋纱亦停下,低眉垂目自顾提灯,始终妥帖,无有丝毫不妥。
见赵睦沉默不语,赵新焕伸手拍了拍长子单薄肩膀:“倘一个家族想要兴盛,其家中人势必得同心协力,而万山磅礴看主峰,巨轮远航在总舵,你二弟三弟今后自然有他们的担子要担,大概来说,你的担子他们担不来,他们的担子你也分不去,儿啊,这不是公平或偏心,是长远和谋划。”
赵睦犹豫:“可是”
“可是人心幽微,软舌难敌——你想说的是否如此?”赵新焕太清楚老大心里想什么,老大有女儿家独有的细腻心思,这是她长处,也是她短板。
赵睦仍旧低着头,被说中了心思。
赵新焕教育儿女从来很有耐心,“咱们这个家,有为父和你其他叔伯堂亲们在外头撑着,才保有今日风雨难侵。而府中家眷衣食优渥,不必为生计愁苦,时日久难免目光囿于一局中,
家长里短他多我少的怨怼愤懑逐渐滋生,不均念扭曲人心亦非不无可能,你生活在内宅没错,但不能耽囿其中,你必须要跳出去,站到更高处,因为在为父身后,要挑起我赵家大梁的人是你,只有你,渟奴我儿。”
话音落下,赵新焕脚边照明的灯光明显颤动几下。
赵睦提提衣袍双膝跪地,父亲这些话重量如何恐怕只有她和父亲知道:“您这是在豪赌,筹码太重!”
父亲要培养她作将来家主,甚至宗主,一旦身份败露,后果抄家没罪可想而知!
“何妨?”赵新焕弯腰把人拉起,倘老大当真是儿子,以他父尊身份则万不会当孩儿面说出这些话,可老大是丫头,一些话又不得不说:“君子朝闻道夕死而已矣,为父虽不敢比古今贤能,然则今朝既求光明道,何妨身死而名裂?”
我煌煌赵氏,死亦不怕,何惧倾尽区区一门荣光?
今夜之事于赵睦而言意义非同小可,单薄肩膀此后不知要扛起多少风雨冰霜,面对父亲殷切期盼,她也只能双手合礼深深揖拜:“儿竭力不负父亲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