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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进来沙盘室掌灯,随着昏暗耳房被橘色灯光照亮,从沙盘转战到铺地式地舆图的赵珂,坐趴在坞台川全域图上,一手抠脚,一手把用来标注的白灰笔别到耳朵上,指着手边那份当地司天台报上来的气象走势文书对比良久,终于神色认真抬起头:
“长兄,次兄,我好像发现点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吴子裳小日记:
尝试过没有哥哥作依靠的生活——失败,还是离不开哥哥。
不听小日记:
我叫不听,是公子死忠侍从,五岁时候在肉铺门前被公子买下,从此执鞭坠镫,结草衔环,心甘情愿。
29、
赵珂是何人,纵有“开平侯府嫡三子”名头在身,倒底也不过是个年仅十四毛没长齐的愣小子。
他的确在作战推演方面表现出些许天赋来,然则他花费几乎整日时间,通过沙盘推演和舆图研判,以及结合往日军报分析,听取长兄次兄见解,综合得出收復坞台川战中长右水军将会陷入某个困境——这个结论,枢密院里那些专攻此业的大臣会得不出来?
他们早有此结论,之所以秘而不言,不过是不能宣之于口。
枢密院上下都知道,素来主张和平的贺宰执执意发动战争收復坞台川,归根到底乃是坞台川倭贼杀死了贺晏知亲外甥,贺经禅姑舅表兄弟——白光先。
白光先何许人也?建康白氏子弟,名门望族,三十中试,仕途光明,却放着高官厚禄不要,跑去做出海商贾。
士农工商,士最贵,商最贱。白光先偏与众不同,主张富强治国,带着帮人与海之外的国邦进行商贸。
他所率领的船队年年往返九洲海之外,把大周茶叶丝绸瓷器玉宝远销外域,同时带回昆仑奴、狮兽、长脖鹿等诸般稀罕玩意,甚至还带回九洲海以外国度之君的国书,使大周国威名扬四海。
白光先由是成为大周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因行商而被朝廷封赏伯爵的商贾。皇帝皇后都对其称讚有加。
然而白光先丧命在坞台川。
坞台川像是葫芦的口,控制着大周进出海的命脉,白氏船队出海必过坞台川,回回都没事,谁知那次就栽坑,白光先离开汴都前还答应他舅父,要把某国与大周交好的国书及使臣一并带回,谁知还没出大周海域就直接丢了性命在那弹丸地。
贺晏知悲痛欲绝,誓要为外甥报仇雪恨。
贺经禅授意东南刻意製造渲染与倭贼的矛盾衝突,再将多年来坞台川百姓及沿海民众所受倭贼之荼毒苦害上书进奏,最后联合朝臣请旨发兵灭倭贼收復坞台川。
为此,宰执贺晏知违背了自己一贯坚持的政治主张——发展国内百业为主,和平解决国土争端。
此前提到七月底谢家老二谢重佛会跟她大哥从西北祁东回来,也与贺晏知兴兵东南有关。
贺晏知违背自己政治立场发动战争,祁东军首将谢斛要趁此难得机会,给麾下数万祁东军兄弟争争该有的利益。
将士们在边疆舍生忘死保家卫国,可他们家中父母兄弟妻儿老小,因他们的血洒疆土而过得好几些么?没有,过的并不好,家田输税尽,乞讨充饥肠,俯身做牛马,埋身无寸土。
搁谁谁不寒心?
年轻将领谢斛手段心计在朝廷那帮老狐狸面前都不算瓤,近几月来祁东军在祁东与十八部交手频繁,捷报频频入汴都,消息传出去,与倭贼僵持中的东南长右水军亦是倍感鼓舞。
两军主将互信勉励,遥遥加油,看起来还挺有那么几分意思。
赵家“兄弟”仨研讨了老三敏锐发现的问题,决定给父亲赵新焕如实禀告,然则赵新焕接连五六日忙于衙署而未归家,一如昼夜不停的大雨。
少年们得不到有关收復坞台川的最新消息,只是听闻长右水军翻了运粮船,主帅所率部众因海风被困某礁岛,朝廷上下焦灼不安,第七日,狂风大雨终于撕开汴都表面宁静,面目狰狞手段残忍地把南北二城卷进灾难。
——大水倒灌,房屋倒塌,城南地势低,情况最为严重。
灾民往东西二城涌,汴都府请调城外三营入内协助控制,经都堂批,准。
开平侯府门前街上亦有灾民搭棚驻下,却然无人敢开施粥救济之先,只能是各朱门将每餐剩余以泔水桶盛装而置于某个不起眼角门外,看见的就来吃。
灾民固需救助,然则其中有大是需循,一味施舍怜悯只会惹祸上身。
——因为民不尽是良民,人不尽是好人,升米养出恩,斗米惹来仇。
东南战事焦灼,朝廷上下全力在战,汴都府上报二十余道南北二城受灾折,无一能至皇帝书桌而悉数被扣宰执都堂里。
此事得闻皇帝耳是在又旬日后,滂沱大雨转连绵,参知政事的使相林鹤数度缺席军战大议,皇帝气,命身边大太监青雀亲自赴林郡王府召林鹤。
大周副宰执林鹤,不宣製、不押班、不知印、不升政事堂、止令就宣徽使厅上事的使相林鹤,他不在家。
青雀向王府打听使相去向,带人去寻,原来是老头贪酒,被积水困在城南某大街。
待老郡王灰头土脸浑身泥泞地入内面圣,皇帝语重心长哄劝:“林相好不容易来见朕一面,不要这么不开心嘛。”
林使相脸拉老长,当着满殿机要大臣面咣咣晃手中空酒壶,壶上铜铁坠饰叮叮当:“都给衝没了,恁大家酒楼衝得只剩个空壳子,泡在水里的酒坛子也都坏掉了,没得好酒喝,臣下如何开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