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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人聚会没有那套提一个喝一个的烂俗桥段,吃吃饭聊聊天,气氛到了走一个,自然而然,没有不喝就是不给面子的劝酒,也没有死要面活受罪的酒量比赛。
外头细雪纷纷,屋里热闹哄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饭桌上已显出几分杯盘狼藉相,大家热火朝天谈笑,赵睦每喝酒过两杯都会觉热,此刻挽起袖到手肘,衝斜对面桂生打个响指示意茶壶。
桂生递过来圆肚茶壶,赵睦探身接过来给自己倒茶喝。
“那根绳呢?”凌粟无意间瞥见赵睦干净手腕,剥着炒栗子皮道:“怎不见戴了。”
“成日事多,戴着不便,收起的好。”赵睦倒罢茶水看眼左手腕,大口喝茶,大抵屋里热,水虽已凉,喝进肚里不觉冷。
凌粟笑着摇头,把剥好的炒栗子递给坐在另一边的未婚妻潘氏女,促狭同她解释道:“以前长源手腕上总系着根端午五彩绳,可宝贝,褪色也舍不得取。”
“毕竟是无价宝哩。”赵睦在旁淡声打趣,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单纯应景顽笑。
潘氏女捏着剥好的板栗柔柔微笑着,不卑不亢道:“世上最难得有二,一是有情郎,二是无价宝,既是无价之宝,理当妥善收好。”
赵睦拍凌粟肩膀,看潘氏女:“潘娘子也妥善收好这有情郎喏。”
潘氏女羞涩低下头,凌粟替准媳妇出头,不轻不重给了赵睦一手肘。
赵睦捂着胸口,眼神尽揶揄。
凌粟怎么不算有情郎呢,年初时候开始议亲,彼时他初入官场一载,身无长物,仍坚持把娶嫁的六礼走全,潘广彭夫妇想着说凌家贫,可不要严格按部就班走这个礼数。
不走那些礼数可剩下不少钱嘞,多少人家都为儿孙娶妇掏光家底,凌家阿婆自是欣然答应,凌粟却然不肯点头。
他说,家贫没错,可能给不了潘娘子风风光光十里红妆,但他可以尽己所能给全潘娘子该有的礼数。
他说,贫和敷衍,完全是两码事。
俄而,刘妍妍半道有事离开了,肖九让刘启文喊去和桂生他们说话,翁桐书和胡韵白也在聊风土人情,高仲日端酒碗过来赵睦身边坐。
他一坐下,三人先碰了个,赵睦放下酒碗时,眼里湿乎乎。被高仲日拿手肘捣捣,问:“和董娘子相亲的事,还有后续?”
赵睦摇头,靠进椅里,肘搭扶手上歪起头拿手背撑脸颊,眼里湿乎乎,与屋里灯光相应着,愈发显出眼睫浓密而乌长。
直让高仲日想衝上来捧住这厮脸同盘猫奴样揉一顿,直叹天下怎么可以有如赵长源这般俊美的人呢?俊美就罢了,他还并不文弱,骑射佳,拳脚硬,实在羡煞人也。
“人家相不中你?”另边凌粟打趣问。
本纯粹是句顽笑话而已,孰料赵睦正经点头,一手撑脸,一手轻拍膝盖:“对。”
对?
“不应该呀,”凌粟手上剥栗子动作没停,看了眼身边未婚妻,见她在听他们说话,没有独个不知所措干坐着,方继续笑腔道:“你条件这样好,到底是人家相不中你,还是你眼光太高?”
说完扭过头去和未婚妻解释:“长源你知道吧,二十年进士科状元郎,现在是大理寺寺正,很厉害的。”
“我听说过,条件很好。”潘氏女柔声细语应着。
这厢里,高仲日支愣起耳朵来准备听赵睦开口。
赵睦笑,眼底湿乎乎,梨窝随说话隐现:“我条件好个啥,差事忙起来没昼没夜,自个儿妹离开都无暇去送。”
“阿兄是在说阿裳么?”结束与刘启文说话的肖九不知何时走了回来,手里捏着空酒杯:“我来汴途经梁州,在梁州城外曾见到她。”
赵睦仰起脸看过来,除去因饮酒而湿润的眼睛,神色宁静如常:“她好?”
“好着。”肖九点头,道:“我遇见她时,她正与位友人结伴,要进城里买东西,不过她清瘦许多,我险些没能认出来。”
彼时他乘坐的船要进城补充物资用品,不急离码头,他方得时间与吴子裳多攀谈几句,话音里,他听出小阿裳离了汴都家,阿裳没多言,他便没多问。
闻罢肖九言,赵睦点了点头,没应声,眼底湿润……
又半个时辰,众散,原定回侯府的赵睦临时改主意回租住处。
待进门,不听通了灶台,忙里忙外烧热水点炭盆,赵睦披领裘衣坐门前台阶上,看雪花洋洋洒洒从夜空落下。
当不听烧上热水,蹲厨房屋门外开始点取暖炭盆时,赵睦忽然开口问:“到离推往返,半月时间应该够吧?”
“要去离推么?二爷一家不日就要到汴,届时阖家团圆,咱个应是抽不开身的。”不听点炭吹炭火吹得头髮晕,回头往屋门口看过来一眼,看见他家公子屈膝坐在台阶上。
孤零零。
“去看一眼就好,不耽误时间,”赵睦仍旧仰头看着落进四方庭院里的雪,似在和不听商量,又似在自言自语:“我们快去快回,不在离推多逗留,只是去看一眼,应该可以吧。”
不听终于点燃炭盆,青色火焰燃烧起来,他往后退两步,搓搓手往掌心哈气,雪花落到身上即消化:“可是,公子见了姑娘又如何呢,回来后还是会闷闷不乐。”
自阿裳姑娘离开,公子便日夜隻知公务,连饭量都在逐日减少,旁人或许不清楚其中缘由,不听跟在公子身边,他有眼睛有耳朵能自己看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