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页
他家渟奴自己的谋划已经于悄无声息中开始,颠覆士大夫阶层之认识,超出帝党之预料。
“瞧着吧,阿灼,”赵新焕道:“汴都里的好戏,且还在后头等着上演呢。”
十数日后,日荼河周庸交界南岸名为“谅滩”的平坦滩地上,两处水流自此汇合往北流去,周庸两方营地东西坐落对面而扎,营地往南去一里有座临时搭建的两层木楼,是为两国谈判所在。
驿马带回朝廷回復同时,也悄悄带到正使家书,赵长源颇为高兴,与众官员议事毕,第一时间来找凌粟。
“你猜我给你带来什么?”正使站在行军榻前,罕见面带轻松笑意。
行军榻上,凌粟恹恹靠坐在床头,几乎半张脸被包扎严密,只露出一隻眼睛来,配合道:“进山打到吊睛白额猛虎了?”
“咦,可比大虫金贵多,抵得上整万金哩。”赵长源神秘兮兮从怀里掏出封信,得瑟在凌粟面前一晃:“你看这是啥?!”
“家书!!”凌粟惊讶万分,抬起接信的手甚至指尖颤抖,再开口已哽咽了音腔:“怎么会有家书送来……”
会谈过程中,为确保现场情况不第一时间泄露回汴都,不泄露给庸芦有些朝臣知,赵长源与庸芦代表大臣立下约定,会谈过程中一手情况隻通双方皇帝,赵长源持节佩符而来,无需如庸芦代表大臣般动辄需要请示他们皇帝意见。
而赵长源南渡日荼河前曾与开山军大帅林四平促膝长谈,随后使团渡河,保险起见,甫入庸芦境内使团即暂停了与汴都的联系。
凌粟自受伤以来,最思念莫过妻女。他伤重,坏了隻眼睛,虽必要时仍会出席使团议事和决策,然则不可避免有迷惘煎熬时,“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此时距离离汴已有六个月时间,他对妻女的思念如日荼河上的风,日夜从未间断过。
“嘘,”赵长源食指竖在嘴前示意他低语,坐到床边悄声道:“吴子裳把家书附在公文后头,照吴子裳那性格,自是少不了要捎带你夫人一份。”
凌粟拆着信失笑:“长源呐长源,若是给外头知道你并非表面看起来这般铁面无私说一不二,他们还会对你唯命是从么?”
“从不从,他们都得从,”赵长源拍拍怀襟示意,起身道:“你且慢慢看吧,我也要回去喽。”
回去看家书。
“长源,”待赵长源快走到屋门口,凌粟隔着半个屋子唤住她脚步,问:“今个谈的如何?”
赵长源正一手挑开厚重的御风毡帘,没说话,半回着身朝凌粟抬了抬下巴,成竹在胸。
入夜后的日荼河畔寒风凛冽,裹着冰粒打在脸上有如小刀割,赵长源裹紧氅衣穿梭在星罗棋布的营房间,熟门熟路回到自己屋。
栓门,掌灯,顾不上脱下氅,正使大臣迫不及待拿出怀里家书拆开看,里面有枝晒干压成的樱花书签,信纸隻一张,上书十个字:
小妹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隻一枝干花书签,赵长源捧着它珍若稀世宝,眼底眉梢笑意染,梨窝深深,甚至心头公务阴霾暂卸不忧。
日荼河沿线飞沙走石,隆冬过后积雪至三月仍未化,日荼河甚至有地方厚冰层尚未解冻,两岸除碎石沙尘与冰雪外寸草不生,一枝花签一枝春,阿裳这是在催促她回家呢。
回,当然要抓紧时间结束这里事宜启程回汴都,有些事时机逐渐成熟,快到收网时,她要回汴都亲眼看着,更何况阿裳也在家里期盼她回家。
正使大臣恨不能立马乘风飞返汴都。
待把花签妥善放好,赵长源坐将军案后继续整理写了十几年还没写完的《千行稿》,心情本愉悦,整理到最近许多事时,不可避免想起凌粟受伤事。
两月之前,此地尚是一片平坦荒滩,周使团并不在此,而是在百十里外一座庸芦小边城罗纳恰驻扎,与庸芦代表大臣在罗纳恰会谈归还城池和边民问题,而被庸芦俘虏的数千周边民,则被押在附近做苦役。
谈判进行得并不顺利,庸芦代表大臣是庸芦君主弟弟,名副其实主和派,然其麾下两位副大臣分属两派而同时皆是主战派,每次会谈无不吵得赵长源两眼放空,不出所料,当周使团提出让庸芦归还城池和边民时,对方提出赔偿条件,狮子大开口要周赔偿庸芦军费等开销四亿五千万两,还拿周庸贸易作威胁。
周使团百万个不乐意,谈判桌上各显神通,又是周旋又是消耗,赵长源等人设法挑起庸芦代表大臣和两位副大臣矛盾,以及两位副代表大臣间矛盾,通过各种明暗手段,计谋百出,在整个使团共同努力下,谈判眼看要取得关键性成果。
便在此时,主战派和周国贸易这边取得联系,欲先发製人,要在签署盟约节录书前一晚宴请周使团,意图加害赵长源,这些在事发之前都是不为人知,即便是赵长源专门撒出去的暗影也未曾查探到,那些躲在暗地里的人如附骨之蛆,令人窒息作呕又奈何不得。
入庸芦后处处提防谨慎的凌粟,在城内一家周人商铺里打听得有多批周商入城,此现象有些反常,他无有足够证据下结论,赌一把让赵长源提前一晚去与庸芦代表大臣签署节录书,他则以副使身份代替赵长源去赴庸芦代表副大臣的宴。
事出紧急,赵长源边加派人手去探查相关事宜及证据,边按照凌粟建议采取行动,她自然为凌粟布置下护卫人手,正常情况可保凌粟全身而退,孰料宴会上出现刺杀意外并非是针对周使臣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