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页
众说纷纭,越说越可怕。
按照常规与皇帝行事作风来讲,倘赴庸芦使团带回来的是扬我国威壮我国志的好消息,大内早已先三台一步发出口头庆贺令了,议论至此,群臣中忐忑焦虑情绪如瘟疫飞速蔓延,不到一日笼罩整个汴都官场。
然而事情发展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尤其是向晚时候,大内连续使鸾台侍郎刘人达、雷义,西台侍郎崔天异,西台中书舍人宋应兴、王贞仪、许负等数人分别持诏赶往鸿蒙、沿海及江下等受灾之地。
无人知这些人究竟要去做什么,有官员凑起来分析以上大员离都所带随行,隐约发现几拨人马里皆有三法司官员。
那些官员是奉命去追究受灾地牧民者过失罪责还是另有目的?此行意义有二可能:或许非同小可,或许大惊小怪。鉴于以往灾中不予追究牧民者过失旧例,众人对此事看法偏向“另有目的”。
派刑狱官出汴都还远远不算完,熙宁三十年九月十九日注定是个不同寻常之日。
入夜,禁卫军围数座朝廷勋爵大员府邸,鸾台侍中晏作宾、兵部尚书钊梁伯朱见昇等大员府邸皆在其中,汴都官宦高门里更加人心惶惶,不知病榻上的皇帝葫芦里卖什么药。
等利益相关者以最快速度反应过来,试图和彼此取得联系以采取行动应对突变时,他们发现自己已被不知何时围起的“高墙”,束缚住了所有能够行动的力量。
可怕,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感觉浸透全身,比起或实力雄厚、或能力高强、或心狠手辣的对手,看不见敌人才最可怕,不是么?
不能完全算是看不见敌人,赵长源不正是头号怀疑对象么,使团在庸芦的事被他捂得严实,连有司问其会谈进程他都嚣张傲慢不予回復,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演绎的淋漓尽致,他这样做是为何?
“那些动静定和庸芦国脱不了关系,”鸾台侍中晏作宾同样被困家中,拧着眉头和最受他重用的大儿子晏楚坐在书房分析:“以往从未出现过赈灾过程中前线查办赈灾官员情况,至于公家目的究竟为何,还要看此番刘人达他们去受灾地办谁,总之无论是办当地牧民者还是办赈灾官员,这都不是个好兆头。”
“此刻谈兆头恐怕为时已晚,”晏楚被外头传来的女眷哭哭啼啼声吵得心烦,靠在椅子里用一根手指头在桌面上用力戳:“这回派出去的两台人里哪个不是公家忠犬,不是三台相爪牙?据悉鸾台雷义和西台王贞仪同去沿海,鸾台刘人达和西台许负同去江下,那厢里曲王在沿海赈灾,右仆射许敬尧在江下赈灾,明显是奔着翟曲二王去的!”
说完,晏楚又补充道:“衝着他们谁去都和咱家没关系,咱个既不归翟王又不站曲王,麻烦如何都落不到咱家头上来。”
“不一定,”晏作宾捻着下巴上的胡须沉思,放低声音否定儿子观点:“门外禁卫军不是说曲王府也被禁卫军围困了么,二王同时被查反而印证公家不是衝二王而去,再者说,如今公家春秋渐高,东宫仍旧未开,二王是立储最正统人选,公家如要办他们那不是自决后路。”
晏楚把知道的消息放一起从头捋一遍,思量片刻,笃定道:“肯定是赵长源那小娘养的又在兴风作浪,我早同您说过那厮不是个省油灯,能在公家和群臣间左右逢源的人他野心会小?”
说实话,只要知道是赵长源面见皇帝后,才有鸾台西台派官员赴受灾地的事,正常人都会猜测是赵长源蛊惑了皇帝。
“可问题是,今朝动静若真是他所谋划,那他到底想干啥,”晏作宾歪着脸谨慎琢磨:“他是针对谁?朝廷里并无他政敌,甚至也没有他爹的政敌,不至于他闹出如此动静隻为报復针对谁,还是说……”
晏作宾越说脸色越不好,而后,他似被封住穴道般愣住。
“爹?”忽不闻父亲出声,坐在书案对面的晏楚忙稍微向前倾身来:“爹您怎么了?”
晏作宾脸色难看起来,禁卫军几日前初围晏府时他都不曾有这般反应,晏楚见父亲如此,心中顿生不安。
未几,谨慎为官大半生的小老头忽起身衝到书房那头的卷案架间,急切地在成排成排的旧书堆老案册中翻找起来,不慎踢翻书架旁用来熏香驱虫的落地三脚铜香炉,撞伤脚趾他也毫不在意。
“爹您找啥?您说一下,孩儿也好帮您一块找。”晏楚跟着过来,被老父亲这般魔怔样状态吓到,尾音发了颤。
父亲从来处变不惊,不知是何事会让他如此不安。
“找份十二年的誊抄卷宗,你帮我找,”晏作宾手和话音齐齐在轻抖,鼻翼翕动,被他翻找过的书册公文散得毫无章法,动作掩藏不了此刻他内心的恐惧:“找十二年熙宁百新案,死的是赵长源他三叔父赵礼达,你帮我找誊抄的卷宗,快些!”
“哎哎找找找!”晏楚不知道父亲为何忽要找那样份老掉牙的卷宗,还是飞快应了,立马帮忙翻找。
前阵子书房大清理,书册搬出去晒日头,晏楚看着几乎占满半间屋子的旧卷宗公文,想把熙宁十五年之前的统统清理掉,若是有用可以去有司调阅查看,孰料他父亲死活不同意。
晏楚也没办法,他知父亲性格谨慎小心,三十年前做区区八品芝麻官时经手过的公文都保留着誊抄,父亲不同意清理埋在角落吃灰的堆堆废纸,他隻好将之尽数保留,也所幸没扔,不然这时父亲要找用可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