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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打理内宅手段雷霆的人,此刻面对谎言可能被孩子揭穿时,反应只有羞赧和不知所措,可见陶灼对待自己孩子用的唯是一片真心。
赵长源随后进屋来,脱下大氅挂门口,看见母亲好端端坐在小饭桌前,目光闪了闪,看破不说破,也不提她是前来看望母亲,淡淡道:“不知上午送过来的两隻越雉,厨房给炖没?”
“炖了炖了,”陶灼欣然,招手示意二人过来坐:“佐着阿胶枸杞红枣,炖足了时辰,汤鲜肉烂,你们也一起吃点。”
说着在霍如晦帮助下分别给二人用小汤碗盛了吃,说不清陶灼是偏心还是故意,即便吴子裳说自己已在前头吃过饭,陶灼仍是给赵长源盛的汤多肉少,给吴子裳盛的肉多汤也多。
吴子裳吃不完,趁桌前众人说话而不注意她时,悄摸摸暗戳戳把肉往赵长源碗里埋,赵长源即便饭量再小,最后也是把碗里所盛加上吴子裳所给吃个干净。
不多时,待吴子裳和赵长源告退离开,陶灼忍不住叹息:“我这是生了个什么笨蛋,长那点脑子尽都拿去忧国忧民了,连简单的哄人开心都不会,难怪阿裳同她生气这样久。”
霍如晦不敢随意评价,只是感同身受道:“策华宫集团接手曲王案,长源近半年来确实异常忙碌。”
闻言陶灼要笑不笑看过来一眼,没说话,吓得霍如晦不敢再为赵长源辩解半个字。
“你不了解渟奴,”片刻,陶灼解释道:“她强得很,拿定的主意连我这个做娘的都劝不了,普天之下只有阿裳一个人能降得住她,若是阿裳生气,定是渟奴哪里做错,不是我不偏帮渟奴,而是只有和阿裳站在一边,才是真正在帮渟奴。”
霍如晦若有所思,问道:“那这回是因为什么?”
陶灼:“渟奴不惜命,阿裳要给她点教训。”
顿了顿,见霍如晦仍是那副老实巴交沉得住气的样,陶灼瞥她,故意道:“不问问我昨个同赵侯都聊了些什么?”
那些重要么?不重要,霍如晦微笑摇头,示意陶灼面前饭碗:“饭盛碗里后要吃干净,不可以总是剩几口。”
“吃不下,”陶灼把碗推过来:“一口都吃不下了。”
霍如晦拿她没办法,把陶灼剩下的几口饭往自己碗里倒,如同自小就是她帮陶灼解决剩饭,现在也是,即便老之将至,情随事迁而又修短随化,只要陶灼愿意,她霍如晦都会在。
年少不识老愁味,不必强说愁,吴子裳与赵长源同来外书房,屋里意暖,热茶温腹,赵长源翻找出些文书给她,奈何午后懒散,拥炉倦看,片刻人即开始犯困。
撑撑眼皮,吴子裳卷起密密麻麻写满官方用语的纸张放到旁边茶几上,觉着是赵长源故意整她,身往后靠进椅里,有气无力:“看不进去。”
这件事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赵长源又是先去看望母亲又是给文书让看,说白不过是想拖时间,这厢里,她观察了吴子裳神色,未见不耐烦,遂小心翼翼拉把椅坐过来,解释道:“中台目下配合策华宫在追曲王私铸假币案,有司朝令夕改,乃因案子牵扯朝臣良多,”
说着,暗暗观察吴子裳盯着面前暖炉沉思,貌似不在意赵长源坐近,后者壮起胆子又往前挪些些,道:“三台已在商议举措,只是西台和鸾台一时半刻没有具体结论,中台司执行,此刻也在等待中。”
“我知道了,打扰了。”吴子裳说着起身欲走,你看,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这姓赵的拖拖拉拉跟你磨唧一大堆有的没的,她就是成心。
“阿裳!”赵长源一慌,飞快把人拉住,衣袖带起的风打乱了茶盏里原本悠闲飘起的热气。
吴子裳顿住,垂眸看,平静而温和:“还有事?”
“鸿蒙来消息,犬戎部落苏颜合纥继承了她父亲的汗位,”赵长源微仰脸看着吴子裳,逐字逐句问:“她背后的支持者,有你?”
苏颜合纥继承汗位,再简单不过一个事实描述,尽无法概括其背后发生过何种惊心动魄的争夺,身居高位者说起那些决人生死的事时似乎总是可以轻描淡写。
吴子裳不说话,也没有挣开被赵长源拉住的手腕。
四目相对片刻,赵长源被吴子裳眼中的平静击退,自觉松了手,移开视线:“你好好经营生意,为何要参与到这些事里来?”
“千万本青史列传隻教给我一个道理,”吴子裳平静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愿以身殉道济苍生,皇权贵族喜闻乐见,青史为你写书列传,百姓把你代代传颂,可赵长源,你此生只有这一条命,而我至始至终也只有一个你。”
他日柴周若敢伤你分毫,我必倾尽全力搅得他天下大乱,莫与我谈什么家国大义黎民百姓,大家都可以好好活着,前提是你赵长源安然善终。
赵长源失笑,忍不住把人揽进怀里,任阿裳再挣扎也不松手:“若是如此,因利通庸芦国而被送上断头台的那些人,都算什么?”
果然,此前阿裳与她说解婚都是气话,症结还是在这里。
“有本事你把我也送上断头台,”吴子裳破功,失了平静,呛她:“来个大义灭亲,六亲不认,看以后天下人谁还敢跟你作对!”
“你呀,除了你还敢有谁与我作对呢。”赵长源高兴坏了,胳膊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