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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心里作何感想,小林郡王那张脸始终无甚表情,不动声色把搭在扶手上的右手收回,挠了挠手背并随意搭之在膝盖上,柴聘忽然凑近,呼吸打在她手背,有些痒。
“你怎么又不说话?”柴聘仰起脸看过来,一双眼睛水润润,努力活络气氛道:“从奏本字里行间看,我觉得乔国公本意是写给你看的,结果他不知你和赵夫子素来不阅问安本,哈哈,竟直接递到我这里来了呢。”
世人对女帝御六合颇有微词,赵长源林祝禺二人奉先帝遗命摄政辅国,故众皆以为中枢运作是二相把持朝政独断专行,殊不知所有奏本陈条包括九边军事之疏呈入大内要首经皇帝御览拟批,其次再转摄政馆复批,勾阅中若觉皇帝批有所不妥,则摄政当日与黎泰殿对辩。
明面上流程如此,实际上为避免奏本在殿馆间流转耽误时间,摄政寻常直接在黎泰殿复阅,有意见不同时辅相可以当场与皇帝讨论。
天下事何其多,即便中枢已在努力推行简政,架不住林祝禺本人更懒散,对于那些朝臣给皇帝问候的奏本陈条她压根不看,这无疑给了他人以可乘之机,比如熟知此情况的朝臣悄悄在问安奏本里给皇帝说林祝禺坏话。
林祝禺浑不在意这些,从柴聘手里抽出乔老国公问安本轻磕硬封皮在扶手末端,半垂眼眸问:“赵相回呈的陈条,阅罢?”
“呃……快了,快阅罢,还剩最后那么一点点。”柴聘讪讪不敢再乱言,小夫子总有办法轻而易举拿捏她。
这厢话甫罢,伴驾左右的禁卫军大都督谢重佛按着身上甲胄进来禀报:“陛下,差不多该去黎泰殿。”
“如此,”柴聘起身整理衣袍,像模像样吩咐道:“请大都督为我摆驾黎泰殿。”
而在去往黎泰殿路上,鱼肚白的凉天光稀稀洒落,宫道长长,皇帝偷瞧几眼跟在御辇后方不远的摄政步辇,稍侧身过来低声唤:“道士。”
“是。”护卫在侧的谢重佛应声靠近,敬听吩咐。
“……”柴聘默了默,摆手作罢:“没事了。”
见皇帝犹豫,谢重佛转身往后看一眼,主动问道:“林相惹陛下生气啦?还是陛下惹林相生气?”
“我才没有惹他,都是他成天不爱搭不理我,”柴聘歪着身子和步行在侧的大都督小声说话,有几分窃窃私语模样:“乔老国公想把孙女嫁林相,给我递奏本提此事,方才出来前我同林相说了,他听后好像有些不高兴。”
“乔老国公喏,”谢重佛琢磨道:“他家子孙都挺出息,家里门槛也高,听说涿郡王妃曾去乔府为其次子柴哲提过亲,柴哲在我禁卫军里当差,人特别不错,”
说着偷指前面佩刀开道的高大禁卫背影:“那不柴哲么,恁好个儿郎乔家都看不上,乔家相中林相啥嘛,相中林相弱不禁风?”
柴聘拿手指戳谢重佛未罩甲的胳膊肘:“不准这么说我小夫子。”
“好好好不说不说,”谢重佛躲着柴聘戳她,正经起来继续八卦:“我觉着你小夫子这辈子可能不会娶妻。”
柴聘不信:“为何?”
“您自己看嘛,”谢重佛朝身后方向一摆手,身上甲胄轻碰叮叮悦耳,道:“他浑身上下哪里有打算和人成家过日子的样。”
成天那副啥都无所谓的懒散样,真让人担心哪天他一不高兴直接撂挑子不干,先帝遗命啥的压根约束不住这位郡王。
柴聘反驳:“那打算成家过日子的是个什么样?”
这个问题问得好,让谢重佛认真思考片刻,认真答道:“认真过日子最起码是赵相那个样,是于大统领那个样也中,再不济我这个样的也算。”
柴聘好像对此话题颇感兴趣,继续追问:“具体点说呢?”
“具体点……”谢重佛形容不上来想起家里人时心里的那种甜蜜而满足的感觉,简单举例道:“过日子最起码得知道要攒几个钱吧,你问林相他所有财产加一起值几两银子,成家后柴米油盐都需要钱,没钱怎么过日子,他都不攒钱,没半点过日子样。”
众所周知,林辅相的钱全部拿出来补贴给了开山军。曾有人质疑林祝禺此举是为拉拢开山军,担心开山以后隻认林氏不人柴皇,皇帝柴聘如此回怼那官员:“不然爱卿你也把家财捐开山吧,捐完了也让开山听你的,我没意见。”
两代皇帝皆护着林祝禺,林祝禺自己也成天一副活不过三年的虚弱样,时日稍长后,文武逐渐放下了那份所谓“为江山社稷考虑而不得不提防林祝禺”的心。
专供天子走的黎泰北门快到了,柴聘加快语速问道:“我赵夫子和他夫人也是你说的那样过日子?”
“可不是怎的,”谢重佛笃定道:“赵相她夫人做生意挣钱养家,不然凭赵相那散财童子德行,她一家老小得跟着她喝西北风。”
赵相当年置办宅子还是管她谢重佛借的钱,赵相那小可怜手里能有什么积蓄。
“我有些想念赵夫子了,”柴聘低低呢喃:“她不在,有些朝政之外的事,我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做才是好。”
谢重佛随口应着:“该怎么办怎么办呗,朝政也好私务也罢,万事有你赵夫子兜着底,陛下大胆去做,要发愁也是愁赵相去。”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讲理,可仔细分析如今情况,会发现谢重佛说的都是大实话,朝廷中枢的主心骨在赵长源而非林祝禺,而林祝禺更多是皇帝柴聘的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