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页
下朝回去之后,和风一言不发坐在椅子里,不吃不喝也不见人,吓得宫人请来了亲王。
亲王递给和风一本厚厚的折本,和风接过来翻看,里面都是人名与官职,亲王疲惫地坐进交椅,说:“这上面的人,是先帝十余年物色给陛下所留,除去原户部贴士乔思明身故,其他一个不少,都在那上面了。”
都是多年来亲王明里暗里护持帮扶的底层官员,世人都说那是亲王拥趸,原来是先帝给和风所留。
和风红着眼眶,声音嘶哑:“小皇叔,你要去哪里?连你也要抛弃朕么?”
“那个庞众旺,”亲王兀自说:“他本栋梁才,只是性子跳脱些,跟着洛宁郡王可放心用。”
和风从椅子里站起来,又颤着声音问:“你要去哪里?”
“忠州起疫病了,”亲王说:“臣得过去。”
和风带上哭腔,说:“你近来身体一直不舒服,可以让别人去的。”
亲王摇头:“忠州重,九州腹地十省通衢,一季熟而天下足,忠州不能出事。”
忠州之重不仅是天下粮仓所在,更是天下最大黄金矿所在,三大银矿二数所在,忠州的鸾钏钼都、仝柏碱业、掖县岩盐诸如此类哪个不关乎社稷安稳?忠州更是元氏势力盘踞最深所在,亲王怎能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老娘:客厅刚地拖了,你出去的话就跳窗。
24、
兴亡皆苦微如蝼蚁的庶民百姓从来不怕天黑,因为总有人持灯一盏守这万里河山,可勤恳朴实的忠州百姓却怎么也等不到那盏灯,他们就快要熬不下去了。
去岁夏秋两季旱涝欠收,州里却上书朝廷报大熟,税粮缴纳斤两不少,一粒一粒都是从老百姓肚子里所挖,入秋后多地闹饥荒,大灾通常随大疫,不多时,赶在出现人吃人的情况前,忠州起了疫病。
疫凶在不知因何而起,医家大夫拚尽全力救治隻如杯水车薪,一条条鲜活性命于手中逝去,三十多岁的年轻官医崩溃大哭。
州中百姓纷纷出逃,上面州府瞒而不报朝廷,下面衙署大力打压,前后共瞒三月久,至元氏倒台,忠州积弊难返,饥荒疫病终于齐齐爆发,亲王带着沿路紧急调拨来的粮食飞驰而至,昔日欣荣的忠州大地满目疮痍。
忠州弟子正徙步这片曾经麦黄苞密的肥沃土地上,拖家带口试图去未知的远方寻找一条生路,本该年气未散的季节里处处门户凋落,将近十室九空,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这该是怎样一副场景啊。
……
朝廷里如今大事隻二,一厘定元氏罪名,二援助忠州灾疫。元氏案的进度京人都能从大理寺门外日日更新的榜文上查看,忠州事却无从可知,外头不断在说忠州疫死了多少多少人,牵动着不知多少人的心,直到二月中旬亲王例奏入京,乔秉居终于收到封附在例奏匣子里的家书。
例奏里亲王说疫病要灭,必也不能让忠州百姓饿死在这片凭一己之力养活大半个天下的沉厚地上。家书里,亲王隻简单说自己健康无虞,望家中勿要担忧。
三月底,公务时不慎砸折腿而被替换回京休养的亲王亲卫,在府中女主人的“威逼利诱”下说出了几件忠州所见。
那是亲王刚刚率部赶到忠州。
正月底的忠州雪还没化就又下大雨,雨点子里夹杂着冰粒子,穿得再厚也挡不住冷寒直往人骨头缝里钻,钦差团车马未停,亲卫直接随亲王来到疫病最重的河上地区。
地方县官站在亲王面前吓得软如面条拎不起来,嘴里半个字都说不完全,最后还是位中年主簿站出来,把县里情况大体与摄政辅国述说。
因不清楚致病原因,县里目前疫病治理主要靠隔断,官府出资建造安置棚将染病之人集中安置断隔治疗,未染病者则在家隔断,由各县、乡、里逐级往下具体到村,村长组织人手保证自村隔断。
亲王不给下头任何时间,马不停蹄带人下县进乡进里进村,大雨滂沱,亲王最后来到距离最近的安置棚外,一行人距安置棚八百米开外时,亲王停下脚步。
着县主簿找来本处负责的胥吏,四十来岁的胥吏面亲王驾,一句话间跪下回才勉强把此处情况介绍个囫囵,原来这里是未染病症的安置棚。
亲王隻带了两名亲卫步行上前,隔断线拉的长,无人把守,不远处刚有一批灾民被强行撵进这所谓的安置棚,带刀衙役来回巡逻,提着棍棒右臂系红巾的壮劳力像驱赶猪狗一样驱赶着从棚里挤出来求助的百姓。
四十来岁的妇人和巡逻役争执,嘶声力竭哀求说:“我爹骨头被打折了,老爷们让我带他出去看病吧,棚里百十人都伤了,不是疫病,但是不看会死的啊!”
胥吏示意差役们用长棍驱赶那妇人,大声喊着警告:“朝廷有令不让乱跑,宁可这里死你们百十人,也决不能让疫散播开!”
妇人被打倒在地,棚下愤怒而绝望的百姓们在饥饿与疫病的双重威吓下害怕得要一起衝出去,结果被更多闻声而来的胥吏差役以长棍大棒驱打驱赶。
大雨瓢泼,哀鸿遍野。
天快黑了,雨也越下越大,淋透亲王身上蓑衣,亲王失力站不住,被亲卫搀扶到旁边一间潦草搭成的卫亭下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