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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欲言又止。
时璎一直没碰碗筷,“不愿意?”
“弟子不是。”
晚渡犹豫片刻,实话实说。
“寒止师姐头七尚未过,弟子也自知及不上她,不求掌门垂青,但弟子也不愿放弃机会,弟子想在您门下借学,哪怕不拜师也行。”
良久,时璎将桌上的纸卷交给晚渡,“你替我跑一趟,传告四阁上下,就说我意在整肃纲纪,再兴师门。”
晚渡先是一怔,而后难掩激动神色。
此举便是时璎认了她。
“是!弟子就去办。”
十三、四岁的姑娘到底还是藏不住心思,时璎瞧着她的背影,一时感叹。
她抽出台案下的竹卷。
晚渡这八年来,竟有三年是外门第一,而后五年更是在山门上下没有敌手,当真是翘楚。
她从前几次仗义执言,时璎都看在眼里。
做掌门的不需要太圆融,但一定要正直。
时璎把两肘搭在扶手上,她缓缓后靠,瞧着孤鸾殿外的丧幡,那些翻飞的白影,让她觉得很熟悉。
思绪变得缓慢,时璎连呼吸都轻了几分,她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虚浮,只是觉得今年的春三月有点冷。
台案上的菜全都凉透了,时璎一口未动,她等着晚上回掌门院里再吃。
她总觉得还有人在等她。
“你去做什么?”
戒真劝不住重华,索性一把拉住他,“你现在去不是触她的霉头吗?这么些年,你还没有闹够啊!”
自从知道时璎的师娘作恶多端后,重华便觉得心里愧疚,他后知后觉,才明白自己这些年真是猪油糊了心。
照理来说,他自己本就不图谋掌门之位,师兄将掌门之位传给谁,其实都与他没多大干系。
更何况,他敛财数年,时璎都没有明面上干涉过,除去一年前那场不愉快,时璎倒是给足了他这个师叔礼数和面子。
可他这些年为什么一直看不惯时璎?
就是因为有那个女人暗地里挑拨!
重华恨自己太蠢,白白做了旁人的棋子,伤了自己的亲师侄。
“师兄,是我对不起这孩子。”
重华也不挣扎,他本来资质就不佳,这些年又疏于修炼,压根就及不上戒真两成。
“从前见二师兄做了掌门,日日都在那位置上煎熬,战战兢兢的样子,我瞧了都觉得惶恐,如今时璎又被架上那个位置,为难她的,竟然是她的亲师叔,我实在……”
重华一夜之间就憔悴了太多。
他贪财,也讲究,常常将帝都权贵们用的香膏抹在身上,发油也用得是最上乘的材料,可如今他一头白发就如同一把枯草,也不闻芝兰松香。
“我实在是该死。”
时璎听见了一旁的动静,她轻轻抬了抬手边人的剑,“出剑要直。”
“是,谢掌门指点。”
时璎微微颔首,视线掠过一众正在修习的弟子,这才放心走开。
许是没有用午膳,又在日头下晒了几个时辰,她转身没走几步,就觉得头昏眼花。
手臂被倏然扶住,时璎深吸一口气,又很快退开,“师伯好。”
戒真清楚时璎和寒止的关系,昨日种种,更是让他觉得震撼又心惊。
寒止该是心甘情愿地将内劲给了时璎。
舍命相救,戒真如今想起她和时璎的师娘双双坠崖那一幕,都觉得心下发颤,那时璎呢?
寒止是她的爱人啊。
“我待寒止是真心,此生不改,我是不能同天下男子那般许她个所谓的名份,但我一颗心都掏给她了,师伯要我此刻放手,就是杀我。”
要她放开寒止,就是要她的命。
如今寒止死了,时璎表现得越是平静,戒真就越不放心。
“仔细身子,莫要太过操劳了。”
戒真温声叮嘱,时璎轻轻“嗯”了一声。
“你师叔今日来,是有事想跟你讲。”
重华连忙从袖管中掏出一沓银票,时璎静静看着他。
“我听着信儿了,你要再兴师门,这是好事,师叔……我帮不上什么忙,这些银子和地契,你拿着,日后少不了要修缮添补,有钱好办事……我……”
重华重重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没有脸面去乞求时璎原谅。
时璎瞧着那厚厚一迭银票,突然笑了。
她觑了重华一眼,“不必了,你还是留着养老吧。”
时璎没有同戒真告辞,皮笑肉不笑地走远了。
钱吗?
寒止给她留了个金库。
不止是钱。
寒止把能替她周全的,都周全了。
维独她自己,却走得那般潦草。
时璎渐渐有些喘不上气,她撑着一旁的树干,再缓过劲儿来时,脸色已然彻底灰败。
重华想将钱塞给戒真,戒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收好吧,我先去看看她。”
攥在手里的银票被汗水濡湿了边角,重华想要将它们全都撕碎,却又下不去手,他盯着戒真越来越远的背影,颓然无措地靠着树干,滑坐到一地枯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