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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父亲的本能,所以我篡位了。
那一夜,血从赤阴宗的山顶流到了山下。
那一夜,也是阿荼去世的第三年。
我终于意识到,是我当年的功夫练得不到家,倘若我早些年能更刻苦,兴许,阿荼就不会死。
不,阿荼的死,怎么能怪在我自己身上呢?
我讨厌后悔的滋味,我隻想睡个安稳觉。
日子一天天过去,寒止越长越大,她四岁的时候,人还小小的,粉雕玉琢,很是可爱。
但模样和阿荼越来越像了,我每次看到她,都莫名觉得心虚。
我在心虚什么?
因为我和阿荼,根本就是两种人,我没有志向,我背叛了正道,我口口声声跟她说同生共死,其实我根本没有勇气,我就是个贪生怕死,残忍至极,忘恩负义的混帐。
我爱寒止吗?
谈不上。
十月怀胎,我没有体验过,母女连心,我也没体验过,我对她好,不过因为“责任”,因为我是她的爹,她是我的种。
可有一天,我的小师妹告诉我,她不是我的骨肉。
寒止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二师兄。
他比不上我风流倜傥,我好歹也是面如冠玉,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若朗星。
寒止就是随了我,我从未怀疑过。
哪怕不是因为神容相似,我也相信阿荼,她不会爱上伪善的二师兄。
尽管如此,我还是“信”了小师妹的话。
因为我很自责,我很后悔,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妻子,我夜夜都会想起这些往事,我睡不稳,也吃不好了,这样的感觉很糟糕。
我迫切地想要把阿荼的死因都推到寒止身上,这样我就不会再痛苦了。
或者换句话说,有人和我一起痛苦,就有人替我分担。
我折磨寒止,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她是害死娘亲的罪魁祸首,她是个克死娘亲的扫把星。
仿佛只要说的次数够多,这一切就能变成事实,阿荼的死就与我无关。
我就是个小人。
寒止一天天长大了,她的性子变得比我更冷,但她的心,还是和阿荼一模一样。
她好善良,我自惭形秽。
不仅仅是模样同她的生母,连心性都如出一辙,阿荼好像活过来了,来找我索命了。
所以我逼寒止杀人,逼她滚进泥潭里,她别想干干净净的,永远也别想。
可是我低估了她,我没法磨灭她的善良,她宁愿自己被打得半死不活,也不愿意伤害手下的心腹,甚至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我没法改变她,我没法改变阿荼的死因,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我不是罪魁祸首!
不若杀了寒止……
可我下不了手,我这一辈子杀了太多人,唯独寒止,我下不去手。
许是她长得太像阿荼,许是她叫过我“爹爹”。
但是我真的受不了了,一个活的“阿荼”,足以让我夜夜难眠,画在纸上的人,可以被装裱起来,但不能真的活过来!
日复一日地作画,是悼念,也是演戏。
我装得很深情,从到赤阴宗的那一日起,我就在装了,不想装也只能装下去,装了几十年,好像真的有些忘不了了。
好像真的爱进了骨子里。
我是爱阿荼的,我肯定,死去的她,我爱,但活着的“她”——寒止,必须死,我得找个人杀了她。
时璎是个很好的人选。
事情自然而然发生了,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寒止会喜欢女人。
为什么要喜欢女人?
我不理解。
但这不是我的第一反应,我的第一反应,居然还是担忧。
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担忧……
磨镜这条路,太难走了。
我要阻止她们,我不想让寒止走上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可分明想杀她的人也是我。
寒止坠崖时,我的头脑是空白的。
我跳得毫不犹豫,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更因为,我的眼前闪过了阿荼的影子。
是不是再来一次,我就能抓住她的手,就能阻止一切的发生?也许我们会幸福美满地活下去……
不,追杀还在,我应该会抛妻弃女,投靠魔教。
其实我也没什么错吧,我至少没有主动杀了她们妻女,嫁祸在名门正派身上,我只是想吃饱饭,睡稳觉。
我不爱寒止,我只是有些愧疚。
她杀上山来时,绝望的眼泪确确实实刺痛了我的心。
山崖万丈,下去便也回不了头了,我早就不怕死了,我已经麻木了。
我救了她,也是救了阿荼,是救了我自己。
我没能催眠我自己,我很清楚,是我没能保护好阿荼。
人之将死,往昔匆匆过眼,我不禁想——
我爱阿荼,其实有那么几瞬,也爱过寒止。
但这不够。
我最爱的,是我自己。
【师娘】
我无法向你介绍自己,我生下来,便没有姓名。
朱红大门外的人各个都艳羡这高墙深院里的生活。
殊不知,女人在哪儿,都一样。
家中兄弟姐妹多,我有两个亲兄长,他们都有名字,我的长姐也有名字,因为她嫁到帝都了,不过,她的名字也很快被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