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露怯。
“找不到理由了是不是?”太子洞若观火。
“不是!”洛之蘅急中生智,难以启齿般道,“我怕……”
“怕什么?”
“怕阿爹找到了那位公子,却发现对方已然有了妻室。”
太子:“……”
他没有。
太子气得头疼,口不择言道:“他有妻室,你不是正好可以换一个人喜欢?”
“你不知道他品行端正与否,不知道他相貌如何,更不知道他的才学可堪与你相配。既然如此,何不换一个人喜欢?”
“可我就只喜欢他呀。”洛之蘅眼睛发亮,“阿兄相信缘分吗?我往年都要在云间寺过了浴佛节才会回家,可偏偏今年提前下山,偏偏路遇大雨,偏偏那附近就只有一处破庙可作容身之所。但凡我不是在那个时辰下山,就绝无可能遇见他。”
“……”
“所以,你到底是喜欢他那个人,”太子顿了下,犀利问,“还是喜欢这份虚无缥缈的缘分?”
“他就是我的缘分。”洛之蘅言之凿凿。
太子动了动嘴,最终没发一言。
房中霎时间变得异常安静。
连清浅的呼吸声落在耳边,都像是震耳欲聋的擂鼓。
沉默无声流淌。
久到洛之蘅以为太子再不会说什么的时候,听到他似茫然的哑声:“……洛之蘅,我好看吗?”
这一问颇有些莫名其妙。
洛之蘅拿捏不准他的意图,斟酌着道:“阿兄自是姿容超群。”
“既然如此,”太子声音艰涩,竭力压制着什么,“你为何不喜欢我?”
只是想问这个吗?
洛之蘅满心疑惑,不待她深究,太子又压抑地问:“……为什么?”
他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
洛之蘅定定神,稳稳出声:“阿兄,这世上并非人人都能貌美色姝。倘若一个人只要好看,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喜爱,那这也太荒唐了,不是吗?”
“我不问世人,”太子一字一字道,“只问你。”
洛之蘅避开他的视线,沉默良久,慢慢道:“……我不愿做只慕色相的肤浅之人。”
“肤浅……”太子咬着这两个字,忽而低低笑了起来。
久远的回忆破土而出:
——“我超喜欢你哒!”
——“因为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哥哥!”
——“放心啦,只要你一直这么好看,我就永远不会忘记你!”
……
稚嫩的声音坚定清脆,信誓旦旦。
他曾把这段过往小心珍藏,半点不愿分享于人。即便是重逢时见到她陌生的眼神,相处后得知她对幼年之事的抗拒,也不曾怀疑过这段记忆的真实。
但今时今日,此时此刻。
他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的珍藏,早就被人湮没在漫长的时光里,不见天日。
太子忽然觉得呼吸不畅,素来挺拔的身形不由晃了晃。
“阿兄——”洛之蘅手忙脚乱地冲上去扶住他。
太子借着扶墙的力道稳住身形。
偏头对上洛之蘅担忧的眼神。
凝视良久。
他慢慢抽出手臂,冷静着,一字一字道:“洛之蘅。”
“你就是个小骗子。”
“我不是……”
洛之蘅喃喃低语,伸手想要抓住什么,猛地向前,却只扑到一团空气。
身体无力地坠地,要摔到地面上时,倏地睁开眼。
“……郡主?”看到洛之蘅睁开眼,平夏和半雪总算松了口气。
半雪急急道:“都几日了,郡主怎么还梦魇——”
话没说囫囵,手臂登时被人按住,半雪不甘不愿地收声。
平夏细心地给她擦着额角的汗,若无其事地道:“今日主持在大殿讲经,差人来问,郡主可要去听禅?”
洛之蘅轻轻吐了口气,点头“嗯”了声。
服侍洛之蘅起身穿衣,将人送到大殿后,平夏拉着半雪到偏僻处,皱眉问:“你跟我说,你们在平川都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啊……”半雪挠着头不明所以,“郡主被人挟持那桩事我一回来就和你说了,但那桩事过去很久了,也没见郡主留下阴影……”
“没什么?”平夏半信半疑,“那郡主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平川战事一定,郡主便带着半雪匆匆回宁川。前日到的王府,只在王府住了一晚,送走赵世子后,便说要来云间寺。那时瞧她的模样已经很憔悴了,平夏想着来云间寺散心也好,便安排好府中诸事,跟着一道在云间寺住下。
本以为云间寺清净,又是佛门重地,郡主怎么也能养好精神。
谁料从半夜便开始梦魇,怎么叫都叫不应,嘴中不住地辩解着“我不是……”
不是什么?
平夏蹙眉沉思:“……好端端地,郡主怎么没跟着王爷一道回来?”
“说不定是嫌王爷走得慢,毕竟王爷的大军现在还没从平川拔营呢。”说完,半雪又很快否认道,“但太子所率的先锋部队已经过了宁川,往盛京去了——”
话至此处,半雪“啪”地一拍脑袋:“会不会和太子有关?”
平夏看过去。
半雪呐呐道:“平川大捷那日,我去街上凑热闹,太子曾去见了郡主。”
“然后呢?”
半雪讪讪要头,声若蚊蝇:“不知道……”
“不知道?!”平夏气得头晕,“你怎么能放郡主一个人和人见面,万一出事怎么办?”
“可……那是太子啊……”半雪小心翼翼道。
“太子又如何?”平夏冷哼,“太子是你的主子,还是郡主是你的主子?”
“……郡主。”半雪哭丧着脸认错。
事已至此,再追究也于事无补。
平夏重重叹息,恨铁不成钢:“你啊!”
她长舒口气,正想细细询问细节,见到眼熟的沙弥过来。
沙弥道:“女施主说要在寺中转转,午膳时便会回来,让二位施主不必担心。”
说完,道了声“阿弥陀佛”,径直离开了。
平夏和半雪面色一变,忙拔腿找人。
云间寺的后山荒无人烟,僻静少人。
洛之蘅提着裙摆拾级而上,一步一步,到峰顶的小亭子,展开拿了已久的画轴。
画纸上,身形颀长的男子迎面而来,身披薄氅,着月白金丝锦袍,头戴银冠,身后青松苍翠,在半明半昧的月色中大步流星地向前。
如此精雕细琢的画面,偏偏失了五官。
洛之蘅拿起炭笔,闭上眼细细回忆这人的五官,明明朝夕相对,闭上眼,却想不起分毫他的相貌。
她浑身脱力,再拿不住炭笔。
怎么还是不行?
她不死心般,拣回炭笔,反复地尝试,逼着自己不断地回想,却只是徒劳。
脑海中除了模糊的黑影,一无所得。
她望着画像,恍惚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不愿意和我回盛京,却看着我的画像哭。”
“洛之蘅,你敢说自己不喜欢我。”
山风猎猎作响,落入耳中的声音被风吹得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