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苏醒1
为了不多耽误时间,莫离便早早地催程久孺与药郎两人上路寻药去了。
药郎虽对程久孺的陪伴怨言颇多,但最后还是敌不过程久孺与莫离的威逼利诱,那对冤家才一如既往地斗着嘴走了。
莫离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回到房里照看伤者。
莫离在做实习医生的时候,便早已习惯照顾危重病人,这一切对他来说非常熟悉,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给伤者进行例行的擦拭,给他挂上了一些现代的营养点滴。
莫离摸了摸伤者的头髮,上面凝结着诸多血污和秽物,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莫离想了想,便找了张与床齐高的凳子,将伤者的头往床外移,放到凳子上。
烧了些温水,莫离轻轻地给伤者清洗头髮。
古人总受儒学影响,认为身体髮肤受于父母,不能轻易折毁,所以自小便蓄髮。
原本男子的毛髮就比女性要旺盛得多,这样一来,清洗的工作便十分艰难。
莫离总是小心地不让水溅到伤者的其他部位。
不过就算再轻柔的动作,也难免会有些许水滴落到脸上。
或许是被水唤醒了仅有的知觉。
莫离刚低下身子去淘洗布巾,在抬起头时,便发现那受伤的男子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盯着他。
莫离一惊,布巾掉进水盆里,发出些许声响。
那男子像忽然记起什么似的,猛地一跃而起。
由于动作太大,掀翻了一旁的点滴挂瓶。
玻璃瓶摔在地上,蹦出刺耳的噪音,也更刺激了敏感人的神经。
那男子或许是受折辱太多,已经分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敌是友,只能神经质地见人便杀,以免他人别有用心。
莫离霎那之间便被一双巨大的手掌擒住了喉咙。
莫离本就瘦弱,加上从未习武,自然受不住这样的衝击,身体便往后倒去。
幸好不远处的背后便是木屋的墙壁,这才免去了后脑勺着地的惨状。
不过现在的情形也不会再好到哪去。
只见那男子双目赤红,喉中发出如野兽般地低吼,长满脓疮的手臂上青筋蹦出,五指紧紧地扣住莫离的脖子。
莫离一开始自是本能地挣扎,拚命想扯开那男子的手。
混乱中忽然记起程久孺曾说过,那男子虽被施了移功大法,但身上也还有五层功力。
想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状况,妄想和此等高手对抗,简直有点不自量力。
莫离在现代社会之时,就已经多次被同是医生的好友说过,他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好心给害死。
虽然前世正是因为这样而断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但莫离从未感到过后悔。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使换了个时代生活,莫离仍然改不了老好人的习性。
只是,他没有意料到的事,这次会连自己的命都给搭了进去。
不过,无论是在前世还是在现世,自己似乎总是那样孑然一身。
即使对自己的病患再好,待病人康復痊癒后,总会回到原本属于他的家庭里。
作为医生的自己,永远都只能是一个过客,就像幸福的旁观者。
经历再多的悲欢离合,也进不到那狭小的圈子里。
作为孤儿的莫离,从来便期许一种更为深刻的牵绊,但身边的人,总是匆匆而过,不带走一片云彩。
来到这个时代,幸好有药郎和久孺的陪伴,这种孤寂的空虚,才稍微消去一些。
现在,即使面对死亡,莫离也只是淡淡地庆幸着。
庆幸药郎和久孺没在现场,不然难免又生出一场恶斗。
庆幸自己终于能离开这个纷繁而又与他毫无关联的世界……
感觉肺中的空气所剩无几。
想到自己虽然了无牵挂,但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眷恋这个俗世。
于是莫离睁开原先紧闭的双眼,想着最后看一看这个世界,还有这个,他最后救的人。
本已失去人性的男人,只想着要毁去一切伤害过他的人和事。
经历了背叛、折磨、屈打、侮辱,再也没有什么能让自己相信他人。
被温温的水滴唤醒了神智。
张开眼睛的男子只看到了简陋的木屋,奇怪的吊瓶,和一个长相平凡普通的人。
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那要迫害自己的人将自己转移了窝藏的地点,而眼前这个人,可能就是被派来照看他的下仆。
毕竟没有从他口中套出那个天大的秘密,苍龙门的狗贼们定舍不得让他就这么死了。
为了不让那下仆有通风报信的机会,男人只想着要将那下仆一举击毙了,再找机会逃出生天。
他的手就这么使着内劲,甚至不给人任何发出声响的机会。
他冷冷地看着那将要断气的男人。
心中冷笑着想到,这样就让这种狗贼痛快地去了,对他也还算仁慈。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谋划着自己逃出去之后,要如何让苍龙门的下作之人痛不欲生。
直到,直到他看到那个濒死之人,对他露出了那样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看到了那人的眼睛。
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样一个平凡的人身上,竟然能看到一双如此不平凡的眼睛。
灵动、温婉。
即使面临死亡,却能折射出这样温暖的光芒。
那种光芒,彷佛能让人原谅一切孽障。
那是一种包容,慈悲的眼神。
带着些许同情,些许原谅,甚至还有些许寂寞。
彷佛能看到人内心深处。
不知不觉地,男人慢慢鬆开了手。
莫离顺着墙边滑下,神智却开始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