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世界都变了。每天他的身上都落满了各种眼神,打量的、戏谑的、嘲讽的、鄙视的耳朵里灌满了各种污言秽语,并不避讳的“窃窃私语”让他过早的知道了有时语言的肮脏甚至于茅房,他惊讶甚至恐惧,为什么曾经面目和善的邻居,能面不改色的说出那般不堪入耳的话来?昨天还围着女人夸赞的人转头就能骂她“婊子”?
至此,他没有了朋友,没有了伙伴,只有周而复始的耻笑、侮辱和暴力
秦见觉得过去了这么多年,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轻描淡写的直面过去。可他高估了自己,那些经年累月的伤痕即便结了痂,落了疤,还是会痒,会痛,会撕心裂肺。
“你被全世界抛弃过吗?我被抛弃过。”
男孩儿将腿蜷在胸前,他望着墙角的蜘蛛网,那里只有一张孤零零的网,细脚伶仃的生物不知哪里去了,是不是也与人私奔了?
“男人不喜欢我,觉得我太凶了。”秦见歪歪嘴角笑得难看,“我小时候就不讨喜,总是板着脸,后来又知道是他想带走白荷,我便更加讨厌他,为了让他离开白荷,我当时想了很多很幼稚的办法,最后把他惹急了,说不管我是不是他儿子,他都不会要我,让白荷做选择,跟他还是要我。”
言及此,秦见觉得自己会恨,恨得咬牙切实,可是他却是抖的,手指轻颤睫毛忽闪,他打着颤音说道:“她选了跟着他,离开我。”
男孩儿向那扇禁闭的门看了一眼,苦笑这说:“他也是个可怜人,成了彻头彻尾的活王八,被人家指指点点不说,养了七八年的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个杂种,他的这口气也只能出在我身上。”
秦见粗鲁地揉了揉鼻子,将那股酸涩揉散:“很多人劝他带我去做亲子鉴定,可他”
男孩儿又看向墙角的蛛网上,眼神空空洞洞的:“我想过无数次他为什么不带我去做鉴定,他往死里打我,却在醉酒之后拿着我小时候的照片一遍遍叫儿子。”男孩儿轻笑了一下,“他恨现在的我,却爱以前的秦见,多可笑。”
“过来。”在全世界都转身离去之时,一个坚定沉和的声音传来。
宋城南端起酒,揽过男孩儿的肩:“我12岁就偷喝我爸的老白干,喝了这么多年懂了一个道理,酒不能消愁,却能庆功,来,为你的坚强、你的坚持和你的善良,干杯!”
谁不会记账
秦见没少坐警车,以往被抓的时候。
这是他第一次以“良民”的身份坐在警车中,心里多少有点“别扭”。
他听着宋城南与站前派出所的警员们聊天,轻松随意,没几句话便与人熟络起来。秦见很喜欢听宋城南讲话,豪迈、实在、真诚,从无怠慢又不过分热情,接人待物克己守礼、分寸得当。
没人会不喜欢宋城南,秦见想。
此时宋城南接过一个民警的敬烟,他笑着夹到耳朵上:“我们家小孩儿怕烟味儿,我尽量不在他面前抽烟,带孩子真不是件容易事,这不还得让你们和我一起憋会儿。”
递烟的民警将目光投向秦见,一脸玩味的说道:“这孩子怕烟?我执勤的时候看他混在拉人头的那帮人中机灵着呢,就没见他吃过什么亏,身上带着一股子狠劲儿,连那些地头蛇都不怕。我还以为这样的主儿应该是个生猛的,没想到还挺娇嫩,小姑娘似的哈哈。”
东北男人逗孩子向来荤素不忌,人民警察也未能免俗。秦见刚想立眼睛,就被宋城南一个无声的眼神压下,他撇撇嘴拉开车门丢下了一句:“下趟车快到了,我去闸口等着。”
“唔”,民警点上了烟向车窗外的男孩儿背影抬抬下巴,笑道,“挺有个性啊,脸子撂的够快的。”
宋城南看着那个吊儿郎当的背影牵起嘴角:“小刺猬,刺有多尖,肚皮就有多软,这孩子不容易,劳您以后照应点。”
“放心吧。”民警露出一口大白牙,“人民警察不会比社区主任做得少的。”
刚刚车门都没敢狠摔,秦见有点郁闷。警车内的身影遥遥,吞云吐雾的潇洒却未打折,秦见看着,心中那一点点郁气瞬间便消散了,像清晨的薄雾遇到阳光,即便缭绕了整个黑夜,也不敌一分带着温度的璀璨。
秦见这几天常常会想到那个充满着二踢脚声音的除夕夜,想到自己脆弱又矫情的狼狈相,想到空落落的蜘蛛网和自己泛酸的鼻子。
每当草草回想过这些他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的情景,秦见就会将思维放慢,记忆拉长,一点一点、一刻一刻,一帧一帧郑重的去回味宋城南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像刻录机一样,秦见一次一次用深刻的回想,将那个夜晚的纹理脉络,一点不差的刻进了自己的脑海中、骨血里,像笨拙的蚌掩藏着自己的珍珠一般,只会将真贵的东西,塞到自己最深的骨肉里。
已经很久不将年节放在心上的秦见,甚至在那晚许了一个新年愿望。
希望宋城南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那晚过后,宋城南主动提出春节假期与他一起到火车站拉人头,听到这话时,秦见整个人都是懵的,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让宋城南做到这样?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细想。除了身世可怜还能是因为可爱?秦见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又抽了一下鼻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不讨喜的性格有点儿操蛋。
可是依此看来,宋城南极有可能是一个长相刚毅威武的男菩萨,善意泛滥普渡众生。讲通俗一点,就是一个见到一个可怜一个的花心儿大萝卜。
一想到可能会有其他小可怜分走宋城南的关注,秦见就十分不爽,他见过孤儿院里的孤儿。可怜又可爱,肯定比自己讨喜。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玻璃幕墙中自己的影子,左右端详了一下那张脸,心想,宋城南曾经说过自己皮肤白,这会让自己看起来可爱些吗?
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秦见狠狠地爆了粗口!好在出站口闸口开启大量的乘客涌了出来,让他没有心思在计较自己这一刻的恶劣想法。
春节假期的游客比往常又翻了一番,但秦见的业务量却不比从前。
方斐被他妈接走过年,虽然不情不愿,倒也没有反抗;刘祥被刘父刘母拉着走亲串户,只留秦见一人孤身奋战。
虽有宋城南过来帮衬,但秦见不舍得让他冷着冻着,又不愿他被一些不耐烦的旅客斥责,因而好说歹说,哄着宋城南帮自己往酒店送客人。
一个拉人一个送人,这几天下来倒也配合得当。
晚上都是秦见做饭。半大不小的孩子对厨房这一亩三分地倒是喜欢,每次扎着围裙进厨房的时候,都是勾着唇角的。
也不问宋城南想吃什么,爱吃什么,自己拿了主意便煸炒烹炸,量大份足的一菜一汤,三个人刚刚好。
好在宋城南一点意见全无,做什么吃什么,吃得极香,特别好养活。
每到这个时候,碗筷的碰撞声便会给秦见带来极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也只有这个时刻,他才觉得宋城南是需要他的,自己是有价值的,他比那些还没出现的小可怜多了那么一点微弱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