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番外二 雪逝之二
傅琰再得知自己罹患脑癌后,情绪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就如同以前员工汇报工作时,傅琰只会淡淡说一句,「知道了。」平静的像这只是无关紧要的事。
慕瑜不知道那份协议上真正写了什么,只知道傅琰签完自己的名字后,傅氏就再也没有人来打扰他了,而那份签名也成了傅琰最后的字迹。
起初傅琰还会和慕瑜说笑,用他自己独特的幽默变法子逗着慕瑜,直到第一次治疗结束不久,傅琰在床上拢了一堆头髮,看着在帮他准备吃食的慕瑜突兀地开口:「上回在东郊看的那栋房你喜欢吗?」
慕瑜的手顿在空中,转过身,他第一次在傅琰的眼中没有看到笑意,他端着餐盘到床上的桌子道:「不喜欢。」
「御云园的呢?」
「都不喜欢。」他笑道,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傅琰难得噎了一瞬,良久没有再开口。慕瑜不急不徐摆弄好他的吃食,末了才又道:「先生下次别再说这些了,您是知道的,我什么都不喜欢。」
傅琰没有说话,沉默的吃着餐盘上清淡的食物,握着筷子的手微抖着,夹菜时也不太利索,这些慕瑜都注意到了,但他只能把哀伤藏进深处,至少不被傅琰看出。
再一次帮傅琰剃掉头髮时,他后脑勺凹凸不平的疤痕完全暴露在他面前,狰狞的爬过半个脑勺,每每看一次他就难受的说不出话。
傅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摆动自己的头,满意的开口:「这样看来清爽多了。」
虽然医生说治疗过后掉的头髮都还会长出来,但傅琰仍旧选择把头髮全推了。慕瑜那会还不习惯没有头髮的傅琰,总觉得彆扭,直到傅琰和他说:「光头总比到时候脑袋东凸一块西凸一块来的美观些。」
慕瑜试想了那个画面,忍不住被想像的傅琰逗笑了。那时候傅琰只是安安静静地望着他。
换点滴的护士敲门进来,例行公事问候之后麻利换完点滴,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忍不住开口道:「你们感情真好,院里的小护士私底下都特别羡慕你们的感情呢!」
她是发自内心的真诚感嘆,但慕瑜只是浅笑着和她道谢,等到人离开后,慕瑜问道:「今天天气还不错,先生我推您到外面晒太阳吧。」
这算是一个小型广场,附设不少復健器材,造景也十分用心,生命盎然的绿植就在石板路边上,经过时鼻尖萦绕着植物特有的清香混杂着泥土芬芳,经过特定路段能闻到淡淡的花香,越前进味道越浓郁却不刺鼻,淡雅的幽香浸的人心都平静了下来。
「停在这吧。」
这处静谧偏僻,隔着中心好些距离,只能听见同样也是来晒太阳或是运动的病患之间的交谈声,至于说了些什么听不太真切,都散在初夏的蝉鸣声中。
午后的阳光正好,植在墙边的丁香树枝叶茂盛,从中又开出簇簇紫色的花朵,偶尔微风拂过,花叶相互依偎呢喃,送出了阵阵香气。阳光从空隙洒下,落了一地斑驳,破碎的光点跳跃在傅琰身上,随着风浮动,而树下的人面容安然,微微仰起头沐浴一身平静。
他听见傅琰说:「我记得你在花圃上种的花开了,远远的我没看清,好像是粉色的,是什么花?」
「是洋桔梗,不过先生可能看错,那时候才刚长出苞来,还没开花呢。」
「是吗?原来还没开。」傅琰低喃着,尾音有些无力,又过了会他又道:「真可惜……」
最后那个字含糊在风中,傅琰睡着了。
慕瑜默默的走到傅琰面前,拿出薄毯轻轻盖在他腿上,看着他半歪着头沉沉睡去,眉心却是蹙着,忍不住用他不再平滑的指腹轻轻抚摸。
医生和他说过,现在的治疗不过只是在争取傅琰离开的时间,傅琰的状态会越来越糟,只是都在还能把空范围,像这样突然睡着的事,未来都只会更稀鬆平常,甚至越到后期能清醒的时间就更少了。
傅琰从来不再清醒的时候露出一丝痛苦,儘管病痛折磨的他心力交瘁,但他面上总是温温和和。
无论岁月如何流逝,傅琰没什么变,跟年轻时一样的温柔。
那天傅琰睡着后,慕瑜特别回去别墅一趟,好几个月没人照顾的花圃长出了不少野草,原本都结苞的洋桔梗也几乎都垂下枯死。但在一片死寂中,却仍有仅存一株花,粉色花瓣已经完全绽放了,在空中朝他挥手。
慕瑜便把它采回去安置在傅琰的床头。
当傅琰睁开惺忪双眼时,第一眼便看见粉色花瓣在晚霞中招摇,他怔愣片刻笑的比黄昏还暖,他轻声说:「真漂亮啊……」
慕瑜在医院的时候,常听见病患和护士嘴中谈到,北襄和隔壁市交界处有座小山,上头有间很灵验的寺院,很多得了绝症病患的家属上山求了之后病症都有好转。
他其实也很想去试试,但他舍不得离开傅琰。他的心中有个未知的倒数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头,但每一次旭日东昇时,他就知道他离那个日子有更近了。
傅琰的主治医生说要再为他做一个全身检查,大概会耗时一整天,于是慕瑜亲自看着傅琰被推入检查室后,就坐着车到那座山上。下了车,慕瑜抬起头寺院就在长阶尽头。
他从最初的石阶一步一步叩首上去,每磕一次头他就在心里虔诚的向神佛祈求。他是早上来的,但到傍晚时才真正踩上寺院的土地上。彼时,他浑身狼狈,但双眼却格外有神,拖着自己的脚一跛一跛到佛像面前。
在庄严肃穆的神像前,慕瑜虔心祈求,又嗑下了三个响头,他颤巍巍起身后,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老方丈,面容慈蔼的朝他道:「阿弥陀佛,施主所来何求?」
慕瑜说:「祈求我的爱人平安能不受病痛折磨。」
老方丈定睛看了慕瑜良久,双眼如从悠远的过去看向现在,末了他摇摇头道:「冥冥自有定数,万事缘皆因起,只是时候果到。」
最后慕瑜带着老方丈的偈言下山,回去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才回到傅琰的病房。
傅琰见他靠近,问他,「去哪呢?」
慕瑜拿出平安符挂在傅琰身上,柔声道:「给先生求平安去了。」
傅琰指腹摩挲着平安符的字样并没有多说什么,嘴角含着浅浅笑意。
后来傅琰的身体越来越糟糕,身子消瘦了好一大圈,整个人看起来也很无力,精神也时好时坏,到了第一年冬时,傅琰基本上就只能进食流质食物,通常吃进去没多久就又全部吐出来了。
到了百花盛开的春天时,傅琰的眼睛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医生说这是因为肿瘤压迫到视觉神经的缘故。当慕瑜推着他去晒太阳,鼻尖闻到清香时,傅琰还是会说:「真漂亮啊。」
到了盛夏时,傅琰的记忆开始错乱,上一秒还说着日常琐事,下一秒却会说自己要迟到了,然后又疑惑的询问,自己为什么看不到了?
每当这个时候,慕瑜只能强忍泪意安抚傅琰,想方设法哄着他。有时候傅琰甚至会用无法聚焦的双眼盯着慕瑜然后喊着:「珩珩。」
而慕瑜只能乖巧应声,「我在。」
直到秋末冬初的时候,傅琰只能靠着输液和营养针吊命,一天能有半个小时是清醒的都是偷来的,医生也委婉的和慕瑜提过,傅琰时候差不多了。
慕瑜除了沉默就再也没有其他反应。
直到北襄迎来冬日第一场大雪,不知为何傅琰清醒的时间变长了,人难得也有了精神,甚至记忆也没有错乱,记得守在他病床旁的人究竟是谁。
这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