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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架一则

 

才开始正了八经为飞升而修道,看起来前途渺茫。

「等他飞升了,应该是比我更好的神。」

「若他终究不能飞升呢?」

紫姬沉默了片刻,道:「那便也只能这样。」

禾枷风夷抚摸着手杖坐在一边看着这你来我往的两位祖宗,只觉得他彷佛是将要上学堂的童子,这两位分别是先生和家长在交流他的学业。

陈老闆搓着手拘谨地坐在桌边,好似这不是他的家,他是被抓来作客似的。此刻他仓皇地左看右看,哆嗦着道:「神……神明?飞……飞升?各位到底是……」

正在他鼓起勇气面对这匪夷所思的状况发问时,房门突然被踹开了,一扇门板直挺挺地落在地上,轰然一声扬起灰尘。陈老闆一见便嗷嗷地叫起来,心疼自己紫檀木的好门板。

一个身着蓝色箭袖圆领袍的男子站在门后,手里还拎着一个晕死过去的家丁的衣领。这个男子将近三十岁的年纪,生得俊秀而高挑,因为常年习武而身姿挺拔,一双圆润的眼睛里亮若星芒。

他看着这房间内情形显然很吃惊,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一周后,停在了最有可能跟他解释这场面的禾枷风夷身上。

禾枷风夷接下他的目光,立刻笑逐颜开,摇着手杖道:「哎呀呀这不是段公子吗?陈老闆说要留老祖宗吃饭,老祖宗觉得两个人太冷清,这不就把我和紫姬叫过来了么?段公子也要来热闹热闹?」

段胥沉默了一瞬,看着夹在众人之间鸡仔似的陈老闆,手一松家丁便掉在了地上。他把手背在身后,彷佛无事发生般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陈老闆如此热情好客,应该不介意再多一副碗筷吧?」

陈老闆心疼地看着自己的门板,抬起手来愤怒地指着段胥,却听禾枷风夷道:「你这话是怎么说的?简直是折辱我们陈老闆了,像我们陈老闆这样的大人物那怎么会在意多一副碗筷呢?你看陈老闆激动得,马上就要喊下面上菜了。」

说完他笑眯眯地转头看向陈老闆:「我说得对吧?」

陈老闆默默收回手,赔笑道:「对……对……还不赶紧上菜!」

段胥走到桌前,贺思慕左右两边的位置都是空的,他看了一眼贺思慕的表情,便抿了抿唇,坐到了她对面的位置——禾枷风夷的身边。禾枷风夷瞅着这两个之前的氛围,心想这指定是吵架了。

「还……还不知各位大人……尊姓大名?」可怜的陈老闆终于对这一桌子显然不正常的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禾枷风夷笑道:「哎呀,忘记说了,在下星卿宫的禾枷风夷,这位是紫姬。我是贺姑娘的亲戚。」

「哦!原来是星卿宫的道长!我有眼不识泰山!」陈老闆惶恐地行礼,普通百姓家可能对别的仙门不了解,但星卿宫却是如雷贯耳人尽皆知的。

段胥望了一眼贺思慕,贺思慕转开目光。

他道:「我是段胥,贺思慕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陈老闆还来不及惊诧,便听贺思慕冷笑一声,道:「谁是你的未婚妻了?结什么婚,我不结了。」

段胥望着贺思慕片刻,弯起眼睛笑道:「好,不结便不结,没名没分的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但是你得告诉我原因。」

贺思慕并不看他,只是淡淡地抚摸着桌上她的画卷,一言不发,左手上缠着的纱布看起来十分扎眼。

段胥捻着手指,他说:「若是因为之前我不小心伤了你的手骨,我道歉。」

他腰间的破妄剑出鞘,寒光闪烁间陈老闆抱着脑袋直接蹲在了地上,高喊道少侠饶命。

那剑却不是冲着陈老闆来的,且被贺思慕压了下去,她攥住他的左手怒道:「段舜息,你干什么?」

「你实在气不过,那我把我这隻手赔给你。你想怎样都行,挑断我的手筋,碾碎我的手骨,我绝无二话。」段胥盯着贺思慕笑道。

「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没想到我这么弱而已。」

段胥捕捉到贺思慕眼中稍纵即逝的烦躁,他沉默了一会儿,反抓住她尚且安好的那隻手腕,道:「我知道了,你跟我走。」

「放手!」贺思慕喝道。

段胥索性两步过来直接把她扛在肩膀上,转身就走,贺思慕气得脸都红了。她在段胥肩膀上挣扎,望着禾枷风夷喊道:「风夷!」

禾枷风夷捂上了眼睛,道:「哎呀耳朵不太好使,紫姬,人间有句话叫清官难什么来着。」

「清官难断家务事。」紫姬补充道。

听得脚步声和呼唤声都消失不见,禾枷风夷放下了手,笑着转过头来面对陈老闆,道:「陈老闆啊,你今天可得感谢我,刚刚那位公子脾气坏得很,要不是我在你今日的命运便如你那门板了。就冲这个,咱今天可要加菜……」

出了陈家那九十九间半的大宅,段胥便把贺思慕放了下来,骑上马一路奔回他们在岱州的住处。等真正踏入房间,段胥才鬆了手。

贺思慕早就不挣扎了,他回头看向她,便见她气得脸也是红的,眼眶也是红的,咬着唇冷冷地望着他。

段胥沉默片刻后,轻声问道:「思慕,你是不是后悔了?」

贺思慕目光一凝:「我绝没有后悔,我只是……」

只是……她想,只是什么呢。

房间里并没有点灯,光线渐渐暗下去。段胥那明亮的眼睛里映着夕阳的橘色,呈现出一种粘稠的糖稀一般的质感,温暖又脆弱。

她爱她所拥有的这个世界,如果不是变成了凡人,她绝不会看到这样生动的世界,感受到这样生动的段胥。她怎么可能后悔?

只是,她还不适应成为脆弱而无力的凡人贺思慕。

她曾经有与生俱来的强悍鬼力,所有恶鬼在她的面前匍匐,在这世间没有谁能威胁她,除了生离死别没有什么能撼动她。她看着这芸芸众生,总是怜悯又嚮往,怜悯他们的弱小,嚮往他们的鲜活。

如今她得到了他们的鲜活,也一併得到了他们的弱小。

段胥那么强,她在他面前变得不堪一击。他只是随意地在教学中与她交手,她也能被轻易地伤了手骨。他把她扛着,拉她走她都无法反抗。他教她的那些东西她学得很慢,很艰难,彷佛她天生就无法获得这种力量。

她从前凭着她的天赋便可所向披靡,她没有过这种挫败,她不喜欢这样仰视别人。她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

她生自己的气。

夕阳的光芒下段胥的胸膛起伏着,四下很安静,唯有他们二人的呼吸声。

「活着就一定会有生老病死,这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你是对这个世界失望了?」段胥望着贺思慕,目光灼灼。

贺思慕摇摇头,她道:「我不是对这个世界失望,我是对自己失望。」

段胥轻笑一声:「是的,你没有之间那样强大的力量了。但是在这个人间,你还有我,还有禾枷风夷,还有姜艾和沉英。你怕什么呢?」

「那毕竟……」

「毕竟不是你自己的力量?那你要我在你身边干什么呢?只同甘不共苦吗?你难道是觉得,你需要我的帮助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吗?我难道会因为这些事情看轻你一丝一毫吗?贺思慕,我病入膏肓时有拒绝过你的帮助吗?我明明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撼动你漫长的生命,知道我相对你来说脆弱如同蝼蚁,我有因此退缩过或者怪过你吗?」

段胥越说声音越大,眼睛颤动着越来越红。这段话说完之后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把怔然的贺思慕抱进怀里,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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