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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殷娘径直去了后山的“悔崖殿”。

悔崖殿是佛恩寺后山的一座偏殿,立在高?耸的山顶,山路崎岖、狭窄难行,故而去的香客不?多。

从山脚到山顶的台阶蜿蜒,寻常人爬上去至少需得一个时辰的功夫。

殷娘行一步跪拜一次,行一步跪拜一次。

天蒙蒙亮出发,直到晌午才到达山顶。

何妈妈看向殷娘膝盖处的布料被磨破,露出泛着?红色血渍的肌肤,面色难忍,哽咽道。

“太子妃,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莫要太过忧心,仔细身子。”

殷娘借着?何妈妈的搀扶起身,裙袍垂下,遮住受伤的膝盖,挡住她的不?堪。

她喝了几口?随身携带的茶水,看一眼头顶明晃晃的烈日,摇了摇头。

“我愧对筠儿?,自他十岁起就没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我愧对缨儿?,竟不?知她就是”殷娘顿了顿,剩下的话委实难以说出口?,只道。

“若是真有因?果循环、世仇报应,就请上天全罚在我一个人身上吧!”

“我多活了八年?,够了,真的够了。我很满足,一点也?不?遗憾。”

殷娘掩下心中的苦涩,何妈妈更是伤怀,背过身子哭了好一会儿?。

主?仆两人短暂地歇了一会儿?,入了悔崖殿。

在迈入大门的时候,殷娘看见贵妃娘娘领着?一个老麽麽从另一道偏门出去了。

殷娘眉心微皱,却是没有言语。

今日她来悔崖殿,是为了还愿,还八年?前许下的愿。

接待殷娘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僧,盘腿坐在佛像的旁侧,双眼紧闭、双手合十念着?经文,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他没有抬头、亦没有睁眼。

只道——“阿弥陀佛—”

殷娘在蒲团上虔诚地跪下,并让何妈妈奉上一大叠香火钱。

殷娘:“罪妇八年?前曾来许愿,若是能有幸躲过一劫,必会感恩菩萨庇佑。”

八年?前,东宫事变,太子和皇太孙不?知所踪,东宫近两百人受到牵连被关押在大牢。

国辅大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说就是走个过场,他会向圣上求情,东宫必无一人落难。

事态严峻,彼时的东宫唯一能仰仗的只有国辅大人。

整个东宫,将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国辅大人身上。

巧的是,陆卫青在乱葬岗遇到一个凶巴巴的小乞丐。

得了对方的提醒,陆卫青临时改变主?意,背着?国辅大人,于?东宫行刑的前一晚,用死囚将牢狱中的殷娘换了出来。

殷娘来不?及庆幸,第二日便得知她是近百人中唯一活下来的。

自此,看清国辅大人两面三刀的真面目。

而那个凶巴巴的小乞丐,成了殷娘的救命恩人。

那个小乞丐,就是苏霓儿?。

殷娘俯首,头磕在蒲团上,颤抖着?嗓子轻声道,

“她与筠儿?之间的孽缘,就请老天爷将所有的惩罚赐在罪妇身上。罪妇愿用余生性命,换他俩一世安康!”

沉重的木鱼声响起,在寂寥古朴的寺庙久久没有散去。

殷娘缓缓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见头顶挂着?的祈福牌,密密麻麻的,数不?胜数。

她随意翻开其中一张祈福牌,错愕半晌后,似是不?信,又翻开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

全是东宫当年?惨死的亡魂,其中还有她的名字。

是谁在祭奠她?祭奠东宫惨死的灵魂?祭奠曾经的那些罪人!

殷娘:“敢问师傅,这是谁挂的?”

老僧敲了记木鱼,“阿弥陀佛,一个罪人而已,每月来此为亡魂超度,八年?来风雨无阻。”

殷娘狠狠一怔,不?明白谁会如?此挂念她、挂念当年?的罪人。

她细细地想了想,猛然惊醒。

回眸,恰好看见贵妃娘娘下山的背影。

她一时凝噎,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心头的情愫更是几番翻涌。

拜完菩萨,殷娘告别老僧,准备离开寺庙,刚走了几步,被老僧喊住。

“施主?,请留步。”老僧朝殷娘行了一礼,意味深长道,“施主?,凡事莫要过于?执着?,宽恕也?未曾不?是一种勇敢。”

殷娘再次看向殿内悬挂着?的祈福牌,久久没有说话。

新帝登基的日子定在十月二十三日。

很快,这一天越来越近,陆卫青越来越忙。

他有一大堆的国事要处理?,还得应付各种吹嘘拍马、辨别哪些是国辅大人的势力、哪些青年?才俊是可以培养的将才。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陆府了。

按照流程,新帝登基后,得搬至养心殿;苏霓儿?作为后宫之首,得搬至景阳宫。

为了不?麻烦,东宫一直空着?,殷娘和苏霓儿?住在陆府,等着?登基过了,直接搬入后宫。

登基的前一日,陆卫青是最忙的。

繁琐的礼节太多,礼部和钦天监的大臣来了一波又一波。

一位内侍捧来一套繁复的礼服:“殿下,皇太孙妃的衣裳准备好了。”

按照礼节,苏霓儿?和陆卫青虽未大婚,却有夫妻之实,且是圣上钦定的皇太孙妃,虽说得等到大婚后才能封后,但皇上登基如?此重要的时刻,她的衣物和头饰会由尚衣鉴亲自完成。

陆卫青有片刻的恍然,如?玉的指拂过衣物上繁美的凤凰图案,像是在摩挲一件珍宝。

须臾,他五指紧握,背过身,冷声道。

“送去陆府。”

内侍应下,转身之际却被他拦住。

他死死地抓着?繁美的礼服、苏霓儿?明日会穿的礼服,如?同抓着?他和她之间最后的一抹联系。

他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奢盼什么,只是无意识地不?想放手。

陡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传话。

——“殿下,不?好了,皇太孙妃,皇太孙妃仙逝了!”

陆卫青骇然,手中的礼服不?知不?觉滑落到地上。

陆卫青回到陆府的时候, 已是日落黄昏。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俊美的面容上,让本就过分白净的脸看起来不甚正常。

他一路跌跌撞撞,不知如何出的承乾殿, 胡乱抓来宫人牵着的马匹, 翻身上去, 穿过闹市, 疾驰至陆府大门?口?。

却停在屋檐的大理石台阶上, 迟迟不肯进去。

他的心口?处揣着被苏霓儿打碎的半块玉佩,隔着一层单薄的里衣, 随着他起伏的心脏狂跳不止。

屋檐的廊下, 大红色的喜庆灯盏已被换下, 换上白?色的挑钱纸,在秫秸秆上随着晚风凄凄乱晃。

上京的习俗是有人去世时,在大门?口?挂白?色的纸钱, 俗称挑钱纸。逝者若为男子, 纸钱挂在大门?左侧,若是女子挂大门?右侧。

挑钱纸的张数为十五张,挂在大门?右侧,意味着宅子里头刚死了?个十五岁的少夫人。

陆卫青就这样盯着大门?口?的挑钱纸, 仿若被定住般,久久没有动过。

陡然, 他的心口?一阵抽疼,似有千万食蚁在啃咬。

他急急俯下身, 难受得剑眉紧蹙, 白?净的额头虚汗淋漓。

清袂赶紧过来扶住他:“殿下!”

陆卫青琥珀色的眼尾染上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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