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根手指
三根手指
袁一霖静静地抽完手里的烟,往地下一扔,用脚碾了碾。小刀冷眼看着。大概是感觉到小刀的视线,袁一霖又蹲下身把那烟头给捡了起来,包在手心里。他多少有点局促。
年轻人是可以没钱的,谁二十岁就家财万贯呢?除了苏彗。但没钱的年轻人,谁又不想暴富呢?袁一霖抽三十一包的烟,在单价五十的livehouse演出,可他心里做的梦是三十和五十的吗?肯定不是。要不然,他为什么会参加选秀。
多少钱?等了半天,袁一霖吐出了这三个字。
你想要多少钱?小刀说,太贵也不合适,还是看缘分,你不发也行。她稍稍往后退。
别啊,怎么能不发呢?袁一霖就往前进了。
做买卖就是玩心理。看谁沉得住气,看谁更有余地。
如此看来,袁一霖沉不住气。他沉不住气,是因为他没有余地,对他来说,唾手可得的机会也许就这一次。所以当小刀故意放出一点点退缩的信号,他立马急了。
钱我要得不多,你肯定出得起。要是你大发慈悲,肯多给点儿,那我也不假装不要。钱啊,多多益善。
小刀竖起三根手指。
这是OK呢,还是价钱呢?袁一霖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他平时颓丧的眼神,果然在说起钱的时候第一次亮得像星星。
万。小刀说。
万!袁一霖重复,万!是万!
问题就是,这个竖起三根手指的万,可以是三,也可以是三十,三百,或者三千。这期间相差巨大,不过对袁一霖来说,是哪个都行。穷鬼还挑吗?
我怎么也该是,三百吧?袁一霖说。
小刀把手指缩回去,往楼梯口走,她听见袁一霖零碎的脚步声迅速追来,他扯了一把小刀的手臂,求饶:我有自知之明,三万,三万。
小刀停住,撇开袁一霖的手:你打麻将呢?我讨厌烟味,很臭。
袁一霖有点发愣,半晌才说:可她们都说爱看我抽烟,说我抽烟的样子很帅。
真的很臭,而且会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臭,腌入味了。
真的?
你人生中就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散发着臭味的中年男人吗?
袁一霖想了想:这livehouse的经理就是,牙黑,头秃,爱穿皮衣,是臭。不仅口臭,连他的皮衣也是臭的。他似乎越想越怕,要不我戒烟吧,反正对嗓子也不好。
袁一霖把头歪过来,一边的银耳圈被楼顶的灯光照射,发出刺眼的银光。他的白发被风吹起,衣领也被吹开了一些。小刀突然问:你几岁?
袁一霖笑道:干嘛,看上我了?
小刀笑一声,并不搭腔。
二十,下个月就是我生日,二十整。
果然比苏彗要小一岁。小刀的感觉没有错。
拿到钱之后,你要买什么?
这是面试是吗?如果我答得不好,是不是就不给我钱了?袁一霖始终在嬉皮笑脸和颓丧无力中切换,也许这两者都是因为没钱,因为没钱,只能用嬉皮笑脸来掩盖苦大仇深,但嬉皮笑脸多了也会累,于是乎会在一秒内垮掉,变得颓丧无力。
我想换把吉他,换把fender,我也不买那种几十万的,买不起另说,主要是几十万的吉他到我手里也是糟蹋,我弹也许就跟几千块的差不多。
你确实有那么点自知之明,比上次在KTV有进步。
因为我知道你不吃那一套。袁一霖眯了眯眼,似是被什么小飞虫叮了一下,脸颊上有一点淡淡的红,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钱?
你先去演出吧,总有人是来看你的吧?你说不演就不演了?钱,等你演出完再说。
演演演,立即下去演。
大概怕小刀反悔,袁一霖此时对她说的话都遵守得像谕旨。他们到楼下,一个穿着皮衣的秃头中年男人急得乱转,看见袁一霖就一路冲过来。小刀隔得老远就觉得那是个臭人。首先,他就散发出一种视觉上的臭。袁一霖的形容倒还贴切。因为不想近距离看见这经理的黑牙,小刀快速说:我先走了。
袁一霖说:别走啊,等等!听我演一场,来都来了,我现在用的吉他是SQUIER 0912,只要八百,但她们都说我弹出了八千的味道。
小刀觉得很好笑,说他有自知之明,他马上就这幅嘴脸,倒也不讨人厌。小刀很多年没有听过live,不过即便是过去,她也不怎么听现场,她不太热衷。
太吵她刚说了两个字,就听见那经理在吼。
袁一霖你到底在搞什么?这暖场乐队本来就演5首,因为他们一共只有5首歌!现在都唱到第十二首了!
小刀捂着鼻子往后退。
扯!一共5首,那还有7首唱的什么?袁一霖不甘示弱。
你听听,你听听现在是在唱什么?汪峰!我们是放的伴奏带!没办法了!刚才还唱了几首绿洲,但人家主唱记不住英文歌词!还好我们有这些伴奏,不然怎么办?
袁一霖狂笑不止,夹起一边眼睛,笑出了眼泪。他的笑声很放肆,臭经理想把他往角落里拽。袁一霖挣开他,说:今天我朋友来捧场,我多聊了两句,你急什么,等这首汪峰唱完我就上去。
多7首歌,我们是要付钱给他们的!
叫什么叫?不就是钱吗?谁没有啊,多少钱,我出。
你
再给你五千,好了吧?
臭经理嘲笑:袁一霖你哪儿来的钱,夸海口谁不会?一边说,一边打量小刀。
再烦我不演了,让你这场亏死!
我操,袁一霖,现在能给你个演出的地方不错了,你怎么恩将仇报?
小刀觉得男人很容易陷入拉锯,扯东扯西就是不能速战速决,真真厌烦,她不想浪费时间,从包里抽出五千人民币,走过去甩在那经理的脸上。臭经理眼睛眨巴眨巴,呆了。
看见了吧!这我朋友!袁一霖狐假虎威。
臭经理把所有的话都咽进肚子,因为他急着弯腰捡钱。袁一霖乘机拉着小刀往后台走。
你什么人啊,随身带这么多现金?
小刀有点无奈,她今天身上带了两万,是想万一碰见苏鼎身边的什么人需要打点打点,她好派现金,总不能手机付款码给红包吧?没想到苏鼎没见着,她还被弄晕了,这些钱当然也就发不出去。袁一霖问到的是她烦心处。
这钱你得还我,五千是你们定的价。
袁一霖嘴上好好好地答应,推开后台休息室的门,里头烟雾缭绕的,小刀不想进去,就说:我直接去演出厅吧。
一向颓丧的袁一霖,这时忽然把小刀往臂弯里拉了拉,小刀还没明白他要干嘛呢,就觉得他往她手心里塞了两个东西,小刀想,不是烟头吧,对了,袁一霖手心里的烟头扔哪了?
我其实想问,你为什么选我?袁一霖低声问。
小刀看见袁一霖眼神挺认真,好像真的想知道。她踌躇片刻,说:因为你脏啊,给你点儿教训。
我哪儿脏了
袁一霖还没说完,小刀直接转身。休息室里有些隐约的骂骂咧咧,袁一霖进去了。小刀轻轻一笑,展开手心一看,袁一霖塞给她的是一对耳塞,能在看演出时保护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