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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起炭火哔剥的声响,将官廨空寂的气氛推得幽远,他抬起幽晦的视线,问道:“方才,你是在以什么立场量刑?”

“自然?是……”温廷安刚欲说话,却听阮渊陵继续道,“站在大?邺刑律上?边,还是以你个?人的立场?”

温廷安陷入缄默,袖裾之下的手骨缓缓拢紧了些许,斟酌片晌,“自然?是站在大?邺刑律的立场之上?,晚辈看了椿槿与椿娘的口供与验状,深觉量刑过重了,这也是晚辈要去狱中看椿槿与椿娘的缘由,意欲将一些疑点问个?明白,等疑点祓除后?,再做裁决也不迟。”

关于?漏泽园,关于?两人来京之前的过往,关于?她们与元祐议和案的关联与纠葛。甚至,她还想亲自询问赵瓒之,但她位卑言轻,怕是无?权相询。

“天家?与三法司已经定刑,兹案就此揭过去了,休要再议。”阮渊陵一行在呈文处做画押,一行淡声道,“你目下该做之事,应是措备春闱的会试。

“今岁赴京参加会试的生员众多,律学?试题难度会增大?,资政殿出题,加之是太子监考,接下来半月,我会让鸢舍里的几位老师多给你布置题目,你要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才是,莫辜负太子对你的一番栽培。”

关乎案情的谈论,就此为止。

温廷安被?遣送回鸢舍,这个?时候是酉时三刻的光景,庭舍之外守有两位胥吏,他们二人是阮渊陵的随扈,打?从她的身份在九斋之中败露,不知何?时,一切衣食住行、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中监管。虽说是怕自己身份外泄,但也不必监管得这般严。

连日常社?交都被?严格限制,她不能见外男,日常只能见塾师,诸如黄归衷、朱常懿,故此,用膳、习课,皆是在屋中进行。

且外,她不能随意出门去九斋,假定要离开三舍苑去旁的地方,不论去何?处,都要事先说明,过问给阮渊陵,征得阮渊陵同意后?,她才能出街。

温廷安觉得,这种管制,就跟百日高考封校差不多,她又?有一丝悟不通,自己与崔元昭同为女子,为何?这待遇竟有霄壤之别?崔元昭依旧照常上?课,能见魏耷他们,偏偏她开始被?监管,诸多自由都被?限制。

还没身份败露之前行动自如。

大?抵待春闱结束,她应该就能解放了罢?

不过,今夜有一些风声传了出来,说是庞礼臣白昼寻衅温廷舜,两人相互打?了一架,脸上?都挂了重彩,今儿俱被?朱常懿罚负重跑山而去。

温廷安颇觉匪夷所思,庞礼臣寻衅温廷舜这并不奇怪,但问题是,温廷舜这一高岭之花,还竟会同人打?架?这怕是金乌打?西隅出来了罢?

温廷安又?回溯起畴昔,庞礼臣在大?相国寺时,一拳砸中温廷舜的胸膛,将其打?出内伤了来,嗣后?温廷舜歇养数日,方才姗姗痊愈。

这厮现今转考武科了,身子骨最是要紧,怎的还能接受这般折腾?

甫思及此,温廷安有些坐不住,眼前的律学?试题也稍稍看不进去,椽笔停顿在原处已有好一会儿,滴答出豆大?的墨汁,泅染在纸牍之上?,转瞬起了一丝褶痕。

有一缕隐微的牵念,俨似被?掷入青石后?的黑潭,涟漪幽幽浮显,在温廷安心中泅染开去。

她心中打?定了一个?主意,便是起身去内室,取了茵褥与瓷枕过来,捯饬了好一会儿,她拍了拍手,一面往门外扫一眼,一面蹑手蹑脚,推开东墙之下的支摘窗,利索地翻身掠去。受温廷舜的浸染,温廷安的轻功虽谈不上?上?乘,但至少也能做到马马虎虎的落雪无?声。

温廷安穿掠过木柞毗连的抄手游廊,投照在粉油照壁上?的身影,倏而一晃,消失在了夜色近处。

正?守在屋门口的胥吏之一,瘦些的那人,脸上?写惕意,道:“你有没有听到甚么动响?似是扒窗的声响。”

胖些的胥吏往书房的隔屏看一眼,人影俱在,遂拢回视线,打?了个?慵然?呵欠,道:“温少爷还在奋笔疾书呢,你多虑了罢?”

二人不知的是,那屋中所谓的人影,不过是支棱起来的茵褥席枕罢了。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不多时,温廷安踏着峥嵘的月色,直入文库三楼,她晓得今儿是温廷舜值夜,值房里烛泪堆叠,油膏仍燃,灯色朦胧地渡照在少年劲瘦的身影上?,温廷安正?要入内,正?要推门,却不想推至半开,撞见少年正?在更衣的情状,他正?背对着她,穿上?白襟圆领儒生服。

后?背处的轮廓磅礴,肌理鲜明,身量修直如玉树,惊艳了今夜的月色。

闻着动响,温廷舜转眸而来,见是她,挂了彩的冷冽面容上?,扯出一丝疏淡的笑,一时之间,冰雪扎破,露出一抹霁色:“长?兄怎的来了?”

虽是疑问口吻,但语气平淡无?澜,似是他料定她必会来。

温廷安本欲转身过去避嫌,但怕遭了他嗤笑,遂是面无?表情地佯作镇定,捺他一眼,嘲解道:“为兄只等来看你笑话,三岁小孩都不打?架了,某人连三岁小孩都弗如呢。”

温廷舜慢条斯理地点点首,看了墙角的更漏子一眼,眼尾牵出一丝玩味,边整饬衣襟,边款款行至温廷安近前,一种威压铺天盖地扫荡而来,让她动弹不得,且外,漫漶而至的是他身上?特?有的桐花香气,尤其是他濯身过后?,更是浓郁。

“时辰这般晚,还以为长?兄因着襟围一事,同我置气,不来了。”

少年半垂眼睑,邃深的视线落入温廷安眸底,话辞蒙昧,吐息喷薄近前,教她面色臊热。

这厮,简直哪壶不提提哪壶!

也罢, 这厮生了一张不饶人的嘴,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温廷安早是司空见惯, 但目下?他离她这样近, 近得庶几能数清楚对方眼睑处的睫羽, 加之他濯身不久,悉身蔓延着清郁且温热的气息,拂掠在她周身,显得极有压迫感, 温廷安有些不惯,但竟也不大抵触。

她念及自己来此的目的,忙将膏药自袖裾之中取出, 淡声对他道:“你脸上挂了彩, 挺招眼的,快拿这个去匀匀。”

温廷舜半垂下?眸, 秾纤卷翘的睫羽静缓地投落而下?,一抹翳深的阴影投落在卧蚕处, 显出几?分黯然的模样,他没接过温廷安递来的药膏,仅用温暾的口吻道:“长兄看来是与我生分了。”

于温廷安微惑的注视之下?,温廷舜静默片晌, 堪堪褪开数步, “搁在往常,不论我受甚么伤,长兄都是亲力亲为, 但打从我同你?坦诚身份,没几?日, 长兄竟已疏离至此。”温廷舜削薄的唇畔浮起?一丝自嘲,取过她手中的薄荷凉膏,背对着她行?至近前的杌凳上,“也是,诓瞒长兄这般久,长兄疏离也是常理之中,是我之过。”

不知为何,温廷安竟是从这厮的话里,听出一丝隐微的委屈,心?中被牵出了一丝褶痕,循望而去?,看着少年的背影,烛火镀在其间,衬得落寞异常,仿佛是一头被主子遗弃的狗狗。

又想起?他凄苦的身世,这更让温廷安催生出动摇了。

温廷安知晓这厮可能?在以退为进?,可她偏偏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也容易心?软,意识尚在踯躅的时刻,身体已然行?至温廷舜近前,在其对面的榻子落了坐,取了药膏,一行?细细给他匀抹,一行?对他放软声调道:“你?且先忍着些疼。”

因是彼此靠得近,吐息时的空气?都变得灼烫,素来矜冷的少年,如今乖驯温和地端坐在她近前,这教温廷安觉得场景有些不近真切,她下?意识捏紧少年的左腮,往外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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