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老?爷子有?福气啊,大早上的外孙女来陪着上货,我家小子也放假了,不到中午肯定起?不来。”
老?爷子只笑:
“今天有?啥好海鲜啊?我自己买点儿回去给?西西吃。”
“秋天了,啥海鲜不好?莱州湾的大螃蟹要不要来点儿?一点才到的货,一个一斤二两起?,真不错,我自己留了不少。”
青黑色的背壳一个有?女人手掌那么?大,在水箱里张牙舞爪。
老?爷子看了几?秒,心里打?了个算盘:“那、来两个?我俩老?了是不敢吃这个了。”
林老?板亲自上手做了这单小买卖,收了钱之后又打?开塑料袋往里面扔了两把皮皮虾。
老?爷子连忙挥手说使不得。
老?板好爽地一挥手:“过节,咱们这是回馈老?顾客!”
盛罗搬完了两箱带鱼,扛起?第三箱的时候看见她姥爷乐颠颠地走了过来跟她献宝:
“西西,看看这是啥?”
返程的路上,几?箱带鱼被码放在三轮车上,箱子顶上还有?个黑色塑料袋。
“西西啊,你回头看一眼,螃蟹还在吧?”
“在的。”跟着车跑的盛罗无奈地看了第十次。
凌晨四点半,广阔无垠的黑暗还没有?终结的迹象。
即将出现的太阳隐藏在群山深海之下?。
一老?一小都在笑着的往家的方向走。
回了家,太阳会升起?来,炊烟会升起?来。
还有?一个叉腰的老?太太:
“盛永清同志!你跟我解释解释,你怎么?又带西西去菜市场了?!”
看着自己姥爷挨训,盛罗没事儿人似的缩在一边啃那个广式月饼。
觉得比她从前吃过的所有?莲蓉蛋黄月饼都好吃。
“盛老师, 今天我男朋友跟我说我就算学了两年也打不过他,问我?学武还有意义吗?我?应该怎么回答她呀”
深圳充满设计感的巷道深处,有一家挂着“盛卓女子武术学校”招牌的场馆, 场馆里?一群年轻女孩儿们围坐在一起。
一名穿着?黑色练功服的女性坐在她们中间, 除了衣服的颜色和她们不一样之外,她的眼睛上还绑着?一条黑色的缎带。
长长的马尾垂在脑后,鬓边的一点碎发装点着她精致的脸庞。
“学数学做不了陈景润,学语文也变不成李白?……要是都?这么想, 大家都?别学了。”
她说完, 有人笑了起来。
“盛老师, 你?和方老师能一个人打好几个,我?们却?做不到,那要是真遇到了行凶的人比我?们力?气大, 我?们学武也没有用啊。”
笑声又渐渐停了下来。
有些东西大家都?感同身?受, 暗处的影,背后的风,成群结队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醉汉, 路上偶尔遇到的目光……有些东西无处不在, 可如?影随形的恐惧,每每出口, 都?会?被人动辄讥嘲。
“有用啊。”穿着?黑色练功服的女人站了起来, “是个男人里?有一个是坏的,咱们不就?会?对所有的男人都?有防备心了?要是十个女人里?面有一个能够让男人在动手?的时候付出代价呢,再想动手?的时候男人是不是也得考虑成本?”
她指了指自己的身?上:“脖子是细的, 手?腕儿是细的, 腰也细,个子还矮, 咱们这么站着?,少吃肉,裹着?脚,包着?身?子,谁都?觉得咱们好欺负。可要是咱们更有劲儿呢?脖子有劲儿,手?腕儿有劲儿,腰也有劲儿,多吃肉,多运动……”
脚下像是在画画,却?是大开大合的写意山水。
拳风锋利得像是双手?成刃,却?又是美的。
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吹着?凛冽的风却?能看见江河奔涌云散雾开青山蜿蜒……她的拳法?就?是这样的美。
轻轻抬着?下巴,女人一甩长发,脑后黑色的缎带和黑发有片刻的交缠:
“坏人也心虚,也是欺软怕硬。知道了米堆里?藏着?钉子,他们动手?前就?会?掂量掂量的。”
坐在地上的一个女孩儿举起手?,大声说:“盛老师说得对!咱们努力?吃肉练功啦!”
盛老师笑了,她的嘴唇柔软,有很好看的弧度,笑起来的时候很甜,让人忍不住去想,如?果能看见她的眼睛,此时她是怎样的神采飞扬。
玻璃窗外停着?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有人坐在车里?看向这里?。
盛罗停下说笑,转头“望”了过去。
其他人也跟着?看了过去,有个女孩儿说:“盛老师,那辆黑色的车又来了。”
人们看向盛老师,她们在这里?学武几个月的,都?知道那是盛老师的前夫。
身?材颀长的男人从?车里?下来,没有直接走进这里?,而是在对面的屋檐下等着?。
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
有人偷偷看向盛老师。
盛老师歪了歪头,她身?上的小闹钟响了。
“休息时间结束啦!你?们是不是应该继续上课了?”
学员们陆陆续续走进了教室,盛罗留到了最后,对着?窗外做了个手?势。
陆序看见了,这是让他等一等的意思。
看看幽静的小路,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包烟,又收了起来。
也许是没有了视觉的缘故,盛罗的嗅觉和听觉都?很敏锐,他以前带着?烟味儿回家,盛罗都?会?皱一下鼻子。
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陆序自嘲地一笑。
每天都?能看到盛罗的时候,他几乎不去关注什么细节,分开之后,他从?记忆深处拿出来反复咀嚼回味的反而是他从?前最看不上的平淡日常。
每一个小细节,小动作,似乎都?能在他的脑海中?重演千百遍。
他也知道,这种行为有个俗称,是下贱。
看见盛罗拄着?导盲杖往外走,他连忙从?屋檐下走出来穿过马路走到了武馆门外,像是这个世界上最殷勤的门童。
感觉到有人要扶自己,盛罗避了一下,笑着?说:
“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仿佛我?是昨天刚瞎似的?”
陆序低着?头,看着?盛罗拿着?导盲杖的手?:“听说你?前两天受伤了?”
“小事。”盛罗转动了两下已经消肿的手?腕,“干我?们这一行每天摔摔打打,受伤是正常的。”
陆序看着?盛罗。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觉得盛罗过分大大咧咧不在意自己,就?算自己已经失明了也过分体谅别人。
直到盛罗提出离婚,他才意识到,原来之前的体谅、亲昵和大大咧咧里?透出的不设防,只是因?为她愿意给,而不是因?为谁都?配得到。
曾经的陆序是她愿意给的人,现在是的陆序是不配得到的人。
“马上就?要中?秋了,我?想起来你?喜欢吃老式的五仁月饼,这是我?让人在北京找老师傅做的,还有、还有你?说过姥姥给你?做过莱州湾的大螃蟹,空运了一些过来,有赤甲红海蟹和三疣梭子蟹,我?不知道你?吃过的是哪种……我?给你?送到住处去吧!”
价值几百万的劳斯莱斯古斯特被陆老板说得仿佛是送快递的小车子。
“不用了。”盛罗摆摆手?,“我?从?前很喜欢,那是因?为是和姥姥姥爷一起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