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我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正要离去时,汉克走出来叫住我。
“安妮,你等一下。”
“什么事?”
“请你来一下,我有点事情想拜托你。”
在我眼里,汉克一直是个很冲动蛮横的人,他曾在课堂上鲁莽地谴责老师胆小,畏惧上战场。长大了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也没变,多年不见,连寒暄都没有,就开口让人帮忙。
我哭笑不得地走进书店:“请说吧,只要是力所能及的。”
“我听说你哥哥发达了,现在还开了很多肉店?”他问。
“多亏邻里照顾,只是几家小店。”
“我们这些老邻居现在都过得不太好,尤其一些菲利斯人,都被弄进了隔离区,听说里面很糟糕,能每天出来工作的还好些,不知道你哥哥能不能帮帮老邻居们,雇佣几个隔离区的菲利斯人?”
“老邻居?都有谁呢?”
“呃……你知道我们的老同学,莉莉安的母亲就是菲利斯人,还有她的哥哥姐姐……”
“莉莉安?”
“当然还有别人。”
恰巧这时,楼上又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我望了望楼顶,问汉克:“楼上是谁?”
“不是说过了吗?我亲戚。”
“我可以上去看看吗?”
汉克皱眉道:“你看她干什么?那孩子不太舒服,又哭又闹的,还是别打扰她们了。”
“你知道‘菲悯处罚条例’吗?所有菲利斯人都要进隔离区,连我14岁的妹妹都不例外,胆敢窝藏的都要被判刑。”
“你什么意思!”汉克脸色变了变,压低声音说。
“我是在提醒你,你家大白天也拉着窗帘,还不让人随意进出,邻里都讨论你藏了个抱孩子的女人,你以为纠察菲利斯人的警员都是吃素的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走吧!”他不满地大声说。
“你就这样让我走了?你不怕我离开后,立即拐去警卫所告发吗?”
“你去吧,上面什么人也没有!”
“那我去了。”
“你!”他暴怒起来,试图抓我的领子。
“小心点,大家都看到我进了你家,要是没能平安离开,你准备怎么解释?”我拍开他的手说,“放心吧,如果要告发,我早就嚷嚷起来了。我不会告发任何人,我亲妹妹就是菲利斯人,也做不出这种事,我只想见见楼上的人。”
“不行!”
“汉克,让她上来。”恰在这时,楼上传来一个女声。
我和汉克对视了一会儿,汉克叹了口气,让开去路,跟在我身后说:“她很可怜,还带着个婴儿,只能躲在我这里……”
昏暗气闷的二楼,一个憔悴的女人正摇晃着一个哇哇哭的婴儿,女人披头散发,穿着男人的睡衣睡裤,房间里满是胎儿吃喝拉撒的味道,闷热得像牛棚。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我几乎认不出她了,她在黑加尔先生的宴会上光彩夺目的身影消散得半分不剩,只余一个瘦弱如麻杆的骨架。
“他们都说你温柔善良,可要我说,那都是表象,真实的你尖锐地让人受不了。”她讽刺地笑道,“现在你看到我了,打算去告发吗?”
我摇摇头。
“那你是来嘲讽我?看笑话的?”莉莉安有些仇视地望着我。
我又摇摇头:“我们从小就认识,可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像我不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莉莉安闭了闭眼睛,拍哄着婴儿,不再说话。
“我猜测是你,没想到真的是你,黑加尔先生不是给了你萨斯贵族的身份和一万金普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问。
莉莉安自嘲地笑了笑,冷冷地看着我说:“还说你不是来嘲讽看笑话的?现在我这个样子,你一定很解气吧,你报仇了,要不我再跪下求求你,向你道歉?”
“解气?看来你派人杀我的时候也很解气。”
“现在就是你报仇的时候,不用再装什么善良,你叫人来抓我啊!”她激动地大声说。
“莉莉安你别这样。”汉克急忙跑过去,挡在她面前对我说,“求求你安妮,别告发我们。”
我转身下楼,汉克急急忙忙追出来:“你去哪儿?”
“别担心,我也有菲利斯亲人朋友,所以不会告发任何人。”
汉克跟在我身后解释:“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因为受了很大的打击,她丈夫疯了,竟然要杀了她和孩子,她这才逃出来的。”
我从报纸上读到过卡梅伦的事,卡梅伦先生早就被枪决了,家产也被充公,可仅仅因为失去父亲和家产,休伯特就疯了吗?以至于要杀了妻子和孩子?也许是莉莉安的过去暴露了,她做过黑加尔先生的情妇,她故意插足休伯特的婚约,她一个菲利斯人却假冒贵族身份……
这种种阴谋,足以摧毁受骗的人,尤其休伯特是为爱情才迎娶莉莉安的,那个傲慢、目空一切的贵族少年曾对我说,他不喜欢强人所难,享受爱情,也要讲究你情我愿……他说我这种女孩子不过是见的世面太少,将来就明白了……
他说得对,我的确见的市面太少了,哪怕到现在也仍不明白。
我叹了口气说:“你还是尽快送她离开吧,家乡认识她的人太多了,去别的地方,她有萨斯国的身份,就不再是菲利斯人,可以正常生活的。”
汉克却压低声音说:“不行了,她跑出来的时候太匆忙,连身份证也没带,她本想补办,我去打听的时候却发现她那个身份已经被家人宣布死亡了,所以她现在没有任何身份,只能藏在这里。”
我无奈地说:“那你要小心了,我从城里回来,那里挨家挨户排查菲利斯人,邻里举报可以获得大笔奖金,你把她藏在这里,一旦被发现,你就要坐牢了。”
“那怎么办!”他焦急道。
“我也不知道。”我摇摇头说,“我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回去的路上,骄阳似火般炙烤着大地,空气炎热而干燥,暖风吹起漫天黄土。
新城这个地方十年如一日,仿佛永远没有变化,天空灰蒙蒙的,河水污浊长满绿藻,大桥旁立着妓女……
忽然,我看到一个认识的人。
几个浓妆艳抹的妓女正嘻嘻哈哈地聚在河边阴凉下,这个时间她们要开始营业了,正打水清扫门前的道路,朱丽叶姐姐就站在其中。
新城的女人都老得很快,有些三十几岁的女人看上去像老妪一样,朱丽叶姐姐便是如此,她其实只比我大几岁,可身上却没有一丝年轻女性的朝气,虽然在笑,可那笑容并没有多少欢乐的成分,就像挂了一张永恒的面具。
自从她住进大桥旁的一排小房子后,我就再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可我始终记得自己跑去她家的那个午后。
我对她说,跑!你快跑!
现在,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不跑,有时候不是不想跑,而是跑不掉。
生活就是这样,想活下去就不能思考,而一旦思考就活不下去。
两天后,我回到首都。
从股票交易所取出了所有的钱,去年到现在已经一年了,我赚了将近四百金普,然后我开始寻找门店和仓库,准备开一家肉食店。以前我帮了威廉哥哥很多忙,从进货渠道到屠宰加工,甚至霍普先生家的制肉配方都一清二楚。我还跟萨沙上过管理、经营类的课程,也算知道注册公司和经营纳税的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