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罗菲特集中营有高大的铁门和嵌着铁丝网的围墙,从外面根本无法窥伺里面,蓝天白云下,微风徐徐,只有一柄烟筒突兀而高耸地伫立着。
一个执勤中尉接待了我,我向他说明来意。
“我来自巴巴利亚,有一间肉厂,听说一些员工被送来了这里,我来问问能否把他们带回去,不瞒您说,我对经营工厂一窍不通,以前都是这些员工处理琐事,没了他们我遇到了很多麻烦。”
中尉看上去有些惊讶:“没想到您这样年轻的小姐竟然能经营工厂。”
我耸耸肩说:“菲利斯人又不需要发工资,从生产到出售都有人负责,我只收钱就行了,现成的奴隶干嘛不用,可一下子许多员工都没了,会计、销售、监工……”
中尉无奈道:“恕我冒昧,某些重要的岗位不应该让菲利斯人担当,会有人觉得您这是在庇护他们。”
“哎,可我不懂经营,也没想着自己经营。”我从皮包了取出一叠钱,推到他面前,挤挤眼睛说:“我的工厂停工好几天了,损失了很多钱,您通融一下吧,不然我一个女人可怎么办啊,那些事情实在太繁琐了。”
中尉扫了眼桌上的钱:“您有名单吗?”
我急忙把准备好的名单递给对方。
他拿着名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人还真不少啊。”
“拜托您了。”我尴尬地说。
中尉离开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把名单退回给我说:“抱歉女士,这些人没了。”
“没了?”
男人握着拳头咳嗽了一声道:“就是没了的意思。”
“一个都没了吗?”
对方点点头。
“可名单上还有很多小孩子,也没了?”
男人看了我一会儿,靠近说:“听着,这些人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能赚笔外快我也很高兴,但您来得太晚了,每天全国各地一火车一火车地送人进来,这么多人放哪儿啊?您说呢?”
他拿起桌上的钱说:“这些钱我就收下了,下次先给我打电话,我一定帮您留着人。还有下次来的时候直接出示工厂牌照,吞吞吐吐会让人以为你是哪里的记者。”
他太直白了,我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注意到窗外那座烟囱冒出了滚滚浓烟,正顺风向这边飘来。
中尉急忙起身关了窗户,低声嘟囔:“每天都这样……”
我也站到窗口,远远地望着那直插天空的孤立烟囱,在这种季节,除非炼铁厂日夜烧灼煤矿,否则哪里能烧出这么大的烟。
我看向中尉,他对我耸耸肩:“我送您出去。”
那里焚烧的是什么?直到离开,我也没能问出那个问题。
因为就算知道了答案,我也无能为力。
熙熙攘攘的车站里,行人来来往往,进出站的火车拉着帽响。
我在候车大厅里等待列车,身旁是个带着三个孩子的母亲,孩子们十分吵闹,母亲正忙着安慰怀里哭闹不止的婴儿。她的女儿三四岁大,穿着深棕色的小裙子,带着窄沿小帽,一张小脸圆圆的十分可爱。她围着我转了两圈,然后扑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仰头对我笑。
这张可爱的脸驱散了心头许多阴霾,我从提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糖给她。
孩子的母亲对我笑笑,跟小女孩说:“莉莉,你该说什么?”
小女孩歪着头,羞赧地说了声谢谢。
然后她攥着巧克力糖,一边蹦蹦跳跳,一边说着些含糊不清的话。
我注意到她像是在炫耀一样,咬一口巧克力,就向某个方向得意地扭扭身体。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我们身后的站台上正停着一辆红皮货运列车,这辆列车没有客窗,只有不大的窥视窗,其中一个窥视窗里正露着一张稚嫩的脸,火车里有一个小女孩,正满脸渴望地看着莉莉,她睁着黑色的大眼睛,扁扁嘴,又扁扁嘴。
我鬼使神差地走向那辆列车,凝视着她的双眼一步步走近。
她静静地望着我,似乎对我有些好奇。
我忙从皮包里取出一块巧克力,她看了我一会儿,伸出小手抓住糖果。
“这是什么?”她问。
“巧克力。”我说。
“巧克力是什么?您有面包吗女士?”
“我没有面包,不过这个也可以吃。”
小女孩开心一笑,晃晃悠悠从窥视窗消失了。
我走近那漆黑的窗洞,往里面窥视,微弱的光线下,似乎有许多蠕动的头顶,一个稚嫩的声音说:“有人给吃的,你们也爬上去看看。”
这时,列车拉响了警冒,‘咔哒咔哒’向前走去,另一张稚嫩的脸出现在窗口,疑惑地四处张望,我呆滞地望着列车,直到车尾也消失在视线中,它正载着一个挤满了小孩子的车厢驶向罗菲特集中营。
“妈妈,妈妈,我的糖掉了。”我身后传来小女孩懊恼的声音。
母亲责备道:“叫你不要蹦蹦跳跳,你就是不听。”
“呜呜呜……”
“别哭了,等会儿再给你买一块。”
清晨踏入工厂,海伦娜为我开门,晨光微弱,天地间呈现淡淡的青色,我们站在一棵茂盛的紫藤树下。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时不时反驳道:“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沉默地望着她。
她生硬而急切地说:“一定是胡编乱造的,他们不可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有那么多小孩子呢,这绝对不可能!”
“我亲眼看到了一个装满小孩子的火车厢,正被运进集中营。”
“也许没死呢,你没有亲眼见到,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他们明明可以在工厂做工,是免费的劳动力,而且那么多人,不可能都杀了,尸体怎么处理?”她满脸惊慌失措,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
我平静地告诉她:“在毒气室毒死,然后堆进焚烧炉。”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相信!”海伦娜烦躁地捂住了耳朵。
我没有再说什么,寂静的房间里弥漫着无力的哀愁感,像把时间都变得黏稠了,让人喘不动气。
不久,我听到了啜泣声,海伦娜呜咽道:“道格拉斯先生,小朱尼尔他们……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他们一定还活着……”
我搂住海伦娜,她趴在我肩头,像受伤的幼兽一样闷声流泪,她低声喃喃:“我们该怎么办?”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暂时隐瞒他们,就说他们在别的地方工作,没办法回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杰西卡死了,詹妮弗成了奴隶,老人和孩子被毒死烧死,工厂里还有一些小孩子,他们该怎么办?詹妮弗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事实上,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在沙发上坐下,点燃了一根烟,烟雾充满胸腔时,苦闷的感觉仿佛消散了不少。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海伦娜皱眉。
“这东西好像能缓解疲劳,我从商店里买了一盒,你要不要试试?”我说。
海伦娜摇头,愣愣地看着我。
我继续一口口抽着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直到嘴巴里充满烟臭味,才掐灭烟蒂,然后叹了口气说:“我们护不住他们了。”
海伦娜仍然愣愣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之前那个叫格林的男人用我的家人威胁我,如果不听他的,就把我们全家都划为菲利斯人,关进隔离区。”
海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