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我点点头,摘下了项链,迈克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椭圆型的胸针给我戴上说:“这些东西都是给你准备的,平时随便用,不过要去见黑加尔先生,我们还是简单些好。”
我看他这么谨慎,不由问道:“黑加尔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和以前没两样。”迈克叹了口气说:“腰部以下没知觉,大小便失禁,上身只有一条胳膊勉强能动,思维很清晰,但说话很艰难,他那样的男人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性格也变敏感了。”
我点点头说:“我明白了,等会儿会小心说话。”
迈克碰碰我的脸颊说:“别紧张,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生病的人尤其介意别人是否还尊敬他,所以我们在他面前就保持一下尊敬。”
黑加尔先生住在以前燕妮夫人住的别墅里。
一进门我就听到了打碎东西的声音,还有愤怒的‘呜呜’声。
给我们开门的是个围着围裙的中年女人,她面色苍白,神情充满了疲惫,对我点点头后,低声跟迈克耳语了几句。
迈克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辛苦您了。”
女人摇摇头说:“没什么,你们再等等,我先叫人收拾一下。”
我们在门廊外等了不短的时间,女人才返回通知我们进去。
时隔许久,我再一次见到了那位记忆中英俊强大、野心勃勃的黑加尔先生。
他坐在一张轮椅里,腿上盖着条厚毛毯,靠两个枕头支撑着身体。一眼望去,男人面容消瘦,两颊凹陷,最醒目的是他苍白面颊上的一道蜈蚣样的疤痕,从嘴角绵延到后耳根,似乎是某种手术后的留痕。没想到他形容枯槁至斯,甚至连那双蓝眼睛都像疯癫的豺狼一样,瞪圆了往外鼓凸着,看上去十分恐怖。
“午安先生,我带我的妻子来见您。”迈克走上前,替他盖了盖有些拖地的毛毯说。
黑加尔先生点点头,对我抬起一只手。
我急忙上前两步,主动握住摇了摇说:“日安先生,好久不见。”
眼前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咕哝,跟在他身边的年轻女护士听了一会儿后,替他转达道:“先生说,欢迎您加入我们的家庭,他很遗憾没能参加你们的婚礼,但先生给您准备了贺礼,希望您能喜欢。”
“谢谢,能嫁给迈克也是我的荣幸。”我谨慎地说。
男人点点头,又‘呼哧呼哧’说了几句。
护士说:“先生很高兴听说您在总理先生身边服务,他早知道您是位了不起的姑娘,会有一番成就的。”
“您过奖了。”我说。
黑加尔先生又说了几句。
护士说:“您已经是家族的一员了,以后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家庭成员之间需要互相帮助。”
“我明白。”我说。
至此,他才松开我的手,对我露出一个有些骇人的微笑。然后他把迈克叫进房间,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后,迈克才退出来,关上房门的瞬间他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涌现出复杂的神色。
“我们走吧,黑加尔先生很累,就不留我们用晚餐了。”他对我说。
我们告别的时候,管家模样的女人又低声跟迈克嘀咕,这次我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他总是发脾气,咒骂其他几位少爷,海涅少爷都半年没踏进过这里了,他让我们打电话叫他,可海涅少爷总是不来,他就摔砸东西,大吼大叫。”
“我知道了,你们照顾好他。”迈克说。
“迈克少爷,你们要多来看看他啊。”女人伤心地说。
“我知道。”
迈克与女人拥抱道别后,我们离开了这座安静偏远的别墅,它伫立在瑟瑟的秋风中,仿佛一个陈旧散发着霉味的笔记本,让人缺乏翻阅的欲望。
走在路上,迈克回望了别墅一眼,对我说:“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虽然你嫁给了我,但家族里的任何事都跟你无关,你离这滩馊水远些。”
接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说起黑加尔先生:“我们家族是在他手中发展起来的,在我心里他一直那么强大,像个无所不能的父亲一样,没想到现在变成了这幅样子,换做是我,宁可死掉。”
我也深深叹息,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骄傲男人,现在连屎尿都要别人帮忙解决,失去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后,他还剩下些什么呢?
迈克说:“小时候父亲带我去纹身,他说我不可以姓乔纳森,但永远也不能忘记自己是个乔纳森,所以要把这个姓氏永远刻在心口上。回到家后,我用力洗,用力擦,却怎么也擦洗不掉,我甩脱不开乔纳森,除非把这块肉割下来,然而越到后来我就越割舍不了,这一切好像已经融入了血脉,变成了我的一部分,不再是割下一块皮肉就能解脱的关系了。知道吗?我父亲被他的敌人一刀捅死在街头,黑加尔哥哥被人几枪打到残废,我们的生活就像风中的草,不知终点会落在何处,我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虽然我说过不会让你后悔,但……你将来也许会后悔也说不定……”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微垂着头,目光飘忽不定没有焦点,我想起很久以前我们那场关于命运沉浮,不由人自己掌控的谈话,知道迈克也有自己的失落和无奈。就像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所走的路,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也觉得自己像飘在空中的草,不知会有一个怎样的结局。
想到这里,我走上前,轻轻挽住他的手臂。
他低头看了看我,抽出手臂紧紧搂住我的肩膀。
第二天,我回到工厂,一进门口就听到欢呼声,许多人吹口哨祝贺我新婚,几个年轻姑娘来到我面前,中间的姑娘抱着一大捧野花,举到我面前说:“安妮小姐,送给您。”
“谢谢你们。”我接过花,高兴地吻了吻她的面颊。
她旁边的詹妮弗拥抱我说:“亲爱的,真为你高兴。”
我看了看楼上站岗的卫兵,小声问她:“这阵子,工厂里有事发生吗?”
詹妮弗摇摇头,在我耳边说:“自从你贿赂了那个军官,他们就不进工厂了。”
我放下心来问:“孩子们都好吗?”
“藏在地板和墙壁的夹层里,任何能躲藏的地方。”詹妮弗说。
我们让稍大点的孩子进工厂工作,把更小的孩子藏起来,不让他们出现在卫兵面前。
詹妮弗犹豫了一下说:“现在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冬天马上要到了,每天晚上冷得要命,很多人都病了。”
隔离区被取缔后,里面所有人都搬进了类似监狱一样的集中营,睡大通铺,住长板屋,每天定时定点押送入工厂工作。最可怕的是,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小孩、病人和看上去老相的人用卡车一批批拉走,没有人敢问他们被送去了哪里,其实每个人都知道答案,也知道答案让人绝望,所以干脆不再询问。
我们走进办公室,里面海伦娜正在打电话,她身旁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文件,正一边翻找一边眉头紧锁地核对着什么。菲利斯人已经没有资格参与任何工厂的管理了,现在都靠她一个人支撑着,处理工厂里的大小事情。
“亲爱的,你怎么来了?”海伦娜放下电话,跑过来拉住我说:“蜜月旅行呢?”
我摇摇头说:“暂时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这里有我呢,你就放心去吧。”她笑嘻嘻地说。
我忽略她的调侃,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海伦娜敏锐地注意到了我的郑重,敛去笑容看着我问:“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