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楚藏不再同他理论,转而跪在皇帝面前:“陛下,此举万万不妥,还请三思。”
薛云照也跪了下来:“见千牛卫如见天子,兵将征战多劳,陛下,这口士气不可少。”
一见到朝堂上有纷争,皇帝便难免头疼,双方又各执一词,听谁都有理,实是不知该如何拿捏主意得好。
楚藏是看得清君王的,这么多年来眉毛一蹙便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当即替他想了个法子:“薛将军想替陛下捉拿逆贼,奈何手中兵权不重,难免有所顾虑,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千牛卫护卫陛下,是固守国之根本,此方势力绝不可擅动。此行……不如让关内的将士随薛将军前去,他们着实养尊处优太久,正好在薛将军手下操练操练。只不过需得将军多费些心力调教,虽不及千牛卫精锐,但兵力充盈也是一分胜算,不知……不知薛将军意下如何?”
“是啊是啊——”皇帝解了燃眉之急,松了口气连声附和着,“薛爱卿,虽然此举算是退而求其次,但仔细想想也不失为两全之法啊!”
薛云照沉吟半晌没有说话,但看着皇帝的眼神,最终还是应下了,点点头,缄默地站起身退回了群臣百官之中,脸色并不好看。
只是谁也没发觉,散朝之后踏出宫门,那张阴郁的脸上缓缓扬起一丝满意的笑容来——自始至终,薛云照从没想过真的要将千牛卫借来,不过是将期望拉得高些,好让人从半山腰走下来时更心甘情愿。直接开口要兵权难免惹人猜忌,疑虑重重,哪有让人亲自捧来更稳妥?
刺目的阳光落在那身绯红的官服身上,红得发白。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头戴乌纱身披红袍,一步又一步地走出了巍峨的宫门。
宫墙林立,长门深宫。万物岿然,万籁肃然——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腥风血雨酝酿其间,无论晴雨如何冷暖如何,终将袍笏登场……
流言蜚语向来如潮水,大浪涌起时非凡人之躯可以阻挡。薛云照的恶名声就像一条吐信的毒蛇在中都之内肆意蔓延,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哎,听说了吗?薛家那个独子自己离开薛家了!从今往后再不是薛家人了!”
“什么什么?一刀两断了?!……算他有自知之明!薛家有这么个儿子真是家门不幸!”
流言像是燃香顶上的一缕轻烟,再细微的风一吹,便脚软地没了最初的方向。
“薛家那个逆子和家里断绝关系了!”
“听说了吗?薛云照气晕了他娘,被薛中书赶出家门了!”
“薛云照这个不孝子,性情暴戾无端,强抢民女还打伤了人,薛中书一气之下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
灯青眉头一皱:“强抢民女?打伤了人?抢了哪家的民女?打伤了哪家的人?”
侃侃而谈的人哑了口,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当即瞟了她一眼:“有便是有!他如今权势滔天,压下一件事岂不容易,能随随便便让你抓着把柄?”
风将轻烟吹得愈来愈歪,随着八百里细弱的风,幽幽地吹到了绥州,吹到了平叛逆王的疆场上,吹进了薛云照的耳朵里。
外患既平,这也算是国泰民安的一个表现了吧?
薛云照迎着风笑了笑,若是兵燹满地的都城,谁会关心一个外人的爱恨情仇?只有天下太平的时候,人们吃饱了,喝足了,才有这一番好兴致。那些毒针般的闲言碎语,只要自己不放在心上,就不会有成为利剑的那一天。
风簌簌地撩动着长枪上的红缨,一人一马立在漫天闲云之下,有一层苍凉的底色。他怔怔地望着天空,不知目光落在了哪一片云上。
朝堂上百官抨击,世俗里人言可畏,深宫里这么多年,她又是如何捱过那些如芒在背的漫长岁月的?
夕阳映照之下,漫天云卷云舒,沾染了细碎的晖光,像永不熄灭的火焰。那一簇又一簇的晚霞,便在此间迎风而起,浴火而生。
将星出世,天下安平。在薛云照的率领下,王师所向披靡,在兵力不足逆王的情况下大破叛军,一举擒王。
然而重重高墙护佑下的皇帝还没高兴多久,心又被吊起来了——
原来,薛云照早就暗地里纠集了各路党羽叛军,平逆之行更是兼吞了逆王大军。抵达中都之日仍披着羊皮,借回宫述职之由竟带兵围了皇城,偌大的宫墙里三层外三层被兵将围得水泄不通,皇帝更是被逼得困在了朝堂之上不得进出。
“反了……反了……”皇帝缩在龙椅上,梗着脖子叫嚣,“叫薛云照那个逆贼来见我!”
然而张副将只是将手里的枪在他面前一镇,立时便骇得他魂不附体,话里的底气烟消云散:“国师,国师……救救我……”
朝堂内外除了围守的兵将,便只剩下了楚藏和皇帝两人。
楚藏是个文臣,并不会武,满堂刀光剑影像一片无边的乌云寸寸倾轧下来,让人不觉呼吸沉重了些。他定了定,目光淡漠地扫过殿中的每一个人:“你们这是谋逆。”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很重,却无端引来一众人的哄笑。
“国师这是打算不战而屈人之兵?”
殿外缓缓走进来一个人,浓烈的阳光将他描摹成一幅深色的剪影。不必亲见面容,听闻那珠玉温润之声也猜得出是谁。
“事情既然走到了如今这步,德行伦理约束早就轻如鸿毛,国师还是莫要白费口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