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不多时,便到了城外的裴氏酒坊。
祝青臣刚下马车,陈娘子就迎了上来。
她记得祝夫子家的马车。
陈娘子笑着道:“祝夫子来了?阿宣进城送酒去了,顺便给祝夫子带了点新鲜的瓜果,夫子可见着他了?”
祝青臣轻轻摇摇头:“不曾,许是路上错过了。”
“想是阿宣脚程太慢,等他回来我教训他。夫子请。”陈娘子请他进来,又看见跟在祝青臣身后的柳岸,“这位公子,想来是夫子的学生,公子也请。”
酒坊今日热闹得很,几个猎户正巧路过,在这里歇脚喝酒。
陈娘子依旧把正中最暖和的位置留给祝青臣。
“祝夫子今日要吃点什么?正巧猎户经过,我去向他们买点野物。”
回想起昨日,裴宣把整个锅从灶台上抠下来给他的场景,祝青臣一激灵,连连摆手:“不不不,今日就吃清淡一些,清粥小菜,清粥小菜。”
他特意强调了两遍。
陈娘子看起来还怪失望的:“好,那我下去准备,夫子稍候。”
“嗯。”祝青臣在长凳上坐下,朝柳岸扬了扬下巴,“坐吧。”
“是。”柳岸把另一条长凳拖出来,悄悄用衣袖抹了一把,确认是干净的,这才坐下。
几个猎户喝酒喝到兴起,正谈天说地,声音未免大了些。
柳岸神色恹恹,看了一眼夫子,往夫子身边挪了挪。
观潮楼文人雅客齐聚一堂,他陪夫子去就是了,怎么偏要来此处?
吵得他耳朵疼。
祝青臣伸出手,在他耳边掸了一下:“柳岸,仔细听。”
柳岸回过神,耳边吵杂的声音忽然小了。
“老许,今日抓了这样一只好狐狸,拿去卖了,够你们家过大半年了。”
老许却斩钉截铁:“不卖。”
“怎么不卖?卖了换钱,给你家儿子买两斤肉,补一补,他不是马上就要考试了?”
“考试的时候还倒春寒,晚上冻得很。这样好的狐狸,我自己留着,给我儿子做套袖,考试的时候捂捂手。”
“那咱们可说好了,等你儿高中,肯定要把猎户的税降一降,否则别让他进家门。”
“那是肯定,来。”
众人吆喝着端起酒碗。
这时,陈娘子也端着祝青臣要的“清粥小菜”上来了。
“夫子,昨日正好买了点肉,全给夫子炖上了,夫子慢用。”
“菜……菜呢?”
“有呢,有呢,和肉一起炖着,就在里面,夫子翻一翻就找着了。”
陈娘子也怪实诚的。
柳岸低下头,一改冷淡的神色,忍俊不禁。
用过午饭,祝青臣带着柳岸离开酒坊。
陈娘子一路将他们送上马车:“夫子慢走,柳公子慢走。”
马车辚辚,祝青臣闭目养神,随着马车轻轻点着头。
他一吃饱就犯困。
柳岸坐在旁边,低着头,指尖轻轻点着膝盖,不知在琢磨什么。
祝青臣轻声问:“你可明白你的文章错在何处了?”
柳岸微微抬起头,正色道:“百姓并非牛羊,圣人不执长鞭,不驯牛羊。是我错了,我不该……瞧不上他们。”
祝青臣颔首:“然也,孺子可教。”
柳岸可比敬王好教多了,他只是稍稍点拨,柳岸便明白了。
小厮驾着马车,走在回去的路上。
远远地,他就看见有人守在偏门前:“夫子,裴宣裴公子来了。”
“嗯?”祝青臣清醒过来,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裴宣背着背篓,站在偏门旁边栽种的文竹后面,一边等人,一边看书,毫不起眼。
对了,方才陈娘子同他说,裴宣进城送酒,顺便带了一点瓜果,要送给他。
这孩子也太实诚了,大冬天的,不进去等,就在外面站着,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这时,裴宣也看见马车过来了,连忙把书收起来,俯身行礼。
马车在他面前停下,祝青臣下了车。
“夫子。”裴宣抬起头,又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昨日夫子指点我修改的文章我修改好了,拿来给夫子过目。还有一些时令瓜果,带来给夫子尝尝。”
“好,等很久了吗?”祝青臣拍拍他的肩膀,“进去吧。”
“没有很久,只等了一会儿。”
裴宣和柳岸一同跟在祝青臣身后。
柳岸瞧了一眼裴宣,很快又转过头去,扬起下巴,加快脚步,离夫子近一些。
裴宣虽不解,却也赶忙跟上,生怕被夫子落下。
活像是一只小猫和一只小狗在竞走。
祝青臣感觉不太对劲,他们怎么好像越走越快了?
后面那两个学生怎么跑起来了?
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撵着他走?
后面有人在追杀他们吗?还是着火了,火燎屁股了?!
殿试被毁(6)
祝青臣在前面跑,两个学生在后面追。
三个人一同来到祝青臣的房间。
祝青臣在案前坐下,灌了口茶水,又挽起衣袖,给自己扇扇风。
“你们两个做什么呢?追我做什么?”
柳岸面不改色:“学生不曾追赶夫子,学生只是想离夫子近一些,毕竟学生才是夫子的亲传弟子,内外有别。”
裴宣诚实地点点头:“柳兄说的对。”
柳岸皱眉,扭头看他:“那你追什么?”
裴宣正色道:“我怕被夫子落下。”
柳岸道:“你把夫子吓坏了。”
“我并无此意……”裴宣俯身行礼,“学生失礼,请夫子见谅。”
祝青臣举起双手:“好了好了,不要吵,不要吵,大家都是我的好学生。裴宣,把你改好的文章拿来给我;柳岸,我这儿有一些文章,你拿去看看。”
“是。”
裴宣把自己带来的瓜果放在门边,拿着文章上前。
柳岸满心期待,接过文章,只看了一眼,便抬起头,委屈巴巴地问:“这些文章不是夫子所做?”
他还以为夫子新写了文章,要第一个给他看,原来不是。
祝青臣无奈:“不是,是昨日收上来的,你先看看。”
柳岸应了一声,在祝青臣身边坐下。
裴宣也在他身边坐好,认真听讲。
祝青臣一不小心就被学生包围了。
小光球浮在空中,无法加入:“三个人的电影,没有系统的容身之处。”
祝青臣叹了口气,挥了挥衣袖:“别挤在一块儿,闷。”
柳岸抬起头,看向裴宣:“你闷着夫子了。”
“是。”裴宣往外挪了挪。
祝青臣看向柳岸,你是不是也该挪一挪?
柳岸理直气壮:“我乃夫子亲传弟子,理当离夫子近一些。”
行吧。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开始看裴宣修改过的东西。
不多时,柳岸把手里的文章往案上一放,神色淡淡。
不过如此,凡夫俗子,写出来的文章也是俗物,俗不可耐。
柳岸百无聊赖地转过头去,祝青臣正撑着头,给裴宣讲文章,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靠了过去,和裴宣一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