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谁?”
“男朋友。”
严初文大惊:“才开学两个礼拜你就有男朋友了?”
我一挑眉:“怎么了?咱们学校有规定大一不能谈恋爱吗?”
“倒也没有,就是你这脱单速度也太快了。”严初文局促道,“我这也没有准备……你好歹早一天通知呢?我还能去买个见面礼。”
我几步过去勾住严初文的脖子,笑道:“就随便吃个饭,你土不土啊还见面礼,要不要事先跟你递个帖子啊?”
他扶住歪斜的眼睛,道:“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俩有说有笑地往外走,快到门口时,严初文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停下脚步。
“摩川,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我……”我正要开口告诉他自己刚刚邀过了,视线一偏,与少年微凉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摩川同我毫无预兆地四目相对,可能一秒都不到的时间对方就移开了目光,但我还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些自己熟悉的东西。
跟起初无关痛痒的打量并不相同,那是种微妙的审视,带着只有他本人明了的严格标准,不过须臾,便把我分门别类,打上标签。
“不了。”他笑着对严初文道,“不合适。”
那是名为“异类”的标签。
文明养狗你我他
“快起来柏胤!太阳晒屁股了!”
我艰难地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入目所及是陌生的天花板。研究院的窗帘是薄薄的一层,遮光性很差,阳光透进来,刺得人眼睛都疼。
“都九点了你想睡到什么时候?给你留的早饭都冷了!”屋外严初文的叫唤持续不断,比仲夏的蝉鸣还要聒噪。
我抹了把脸,静置片刻,猛地翻身而起:“来了来了,别叫了!”
刷牙洗脸,吃完早饭,严初文牵着二钱,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村子里转转。
昨天到得晚,从鹿王庙回来后就吃晚饭了,其它地方也没来得及逛。既然来都来了,肯定不能只待在研究院的小院子里哪儿都不去的,没犹豫我就跟了上去。
冬季的棚葛显得有些萧瑟,所有东西都覆上了薄薄的一层积雪,加上建筑外墙多为白色,乍眼一看,还以为整座村寨被雪吞没了。如果从高空俯瞰,不熟悉此地的人从连绵的雪山中或许压根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严初文:“你知道我博导是山南大学的葛教授吧?”
二钱年纪小,精力足,几乎是以一狗之力拖着严初文在走,脚掌在铺满碎石的地面上抓出一个个小坑。
我:“知道。他和你爸年轻时候不还情敌吗?知道你拜在葛教授门下,你爸气得差点没和你断绝父子关系,要不是菀姨及时劝住他,你这会儿就没爸爸了。”
说“劝住”也不准确,应该是“呵止”。
“能过过,不想过滚蛋!”那会儿严初文可能躲在哪个角落里,微信里听到的声音有些遥远,但短短五秒的语音,还是清晰地勾勒了菀姨威武霸气的形象。
“我爸这方面确实有点小心眼,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人葛教授早娶妻生子了,就他还记着当年那点破事,我妈都受不了他。”严初文颇有些哭笑不得,道,“葛教授半生都在研究层禄文化,这些年更是一直在为厝岩崧的发展多方奔走。我爸期刊论文可能发表得比人多,但推进项目这块还真不一定比葛教授行……”
到了空旷无人的地方,我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送进嘴里点燃。
“什么项目?”我随口问道。
“一些旅游项目。”严初文指着一个方向道,“喏,那儿有口温泉,你没事可以来泡个汤,水温很舒服,就是条件简陋点,纯露天的。”
没有物产,地处深山,交通不便的落后村寨,想要发家致富,必定是要想些别的法子的。
曾经,严初文和他的老师想把这里打造成一座温泉度假村,由政府牵头,引进国际知名酒店品牌。待到他们酒店落成,带动旅游,也可辐射厝岩崧全境。
可惜,因为部分层禄族人的激烈反对,这个项目已经搁浅很久。
严初文叹息道:“你不知道,人家酒店真的很有诚意,说只要这边点头,立马让人带着合同和公章飞过来签字。神降之地,隐世仙境。这概念多好啊,一定能火起来。”
这鬼天气,明明嘴里是尝惯的味道,吞吐间也好像染上了一丝这个地方的清苦。
我说:“搞定摩川不就行了?他是言官,是神的代言人,他说要造酒店谁敢反对?”
“你不懂,他虽然是言官,层禄人多敬他爱他,但层禄不是他的一言堂,他总要顾及族人想法。”
我轻蔑一笑,给出方案:“只要他说是神谕,谁敢质疑?”
严初文一惊,下意识看了看左右,见四下无人才松口气:“这里是层禄地界,你这话除了我可别跟其他人胡说。”
二钱找到块风水宝地,开始蓄力排便。
“我能跟谁说?摩川吗?”夹着烟,我见严初文从口袋里掏出个袋子,竟是将地上二钱拉的屎捡了起来,愣了片刻,满脸震惊道,“……你还给它捡屎?”
在这遛狗都很奇怪了,他竟然还捡屎?
严初文兜好屎,将塑料袋打了个结,站起身古怪地看我一眼道:“不然呢?”
我思索几秒,咬住烟,在寒冷的空气中暴露双手,缓缓为他鼓了鼓掌。
“振聋发聩啊严同志!”
严初文揣着那袋屎带我参观了棚葛的温泉池。池子用矮矮的砖墙围着,没有锁,只两片破旧的木板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
进去后便是一圈圈向下的漏斗形台阶,最下头是一汪冒着热气的温泉。池子不大,直径差不多三米左右,池水十分洁净,透出淡淡的蓝。
“到雨季水还会更多点。”
严初文问我要不要下去感受下水温,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短靴牛仔裤的搭配,又看了下全是积雪的台阶,惜命婉拒了。
下午严初文在屋里写材料,我拉了张椅子,捧着平板坐在阳台上画起写生。
近两年工作一年比一年忙,我已经很少有时间做这样休闲的事,不是忙着赶客户的单,就是在各种参展。
一笔笔勾略出棚葛极具特色的白色建筑群,与远处连绵的皑皑雪山。现代科技就是这一点好,一块板一支电子笔,就能模拟出一切你想得到想不到的笔触。
画到一半,中场休息,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上头全是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大多数都是工作室的同事。我猜,应该是皇甫柔让他们打的,我突然搞失踪,她估计要生好大的气。
起身准备进屋给自己泡杯茶暖暖身,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叫我。
探头一看,是穿戴整齐的严初文。
“柏胤,我去隔壁村接郭姝回来,你等会儿替我遛下狗吧。”他仰着头道。
我来得不巧,郭姝前两天正好去隔壁村采风了,没碰上。
看了眼趴地上啃骨头玩的小土狗,我爽快道:“行,但我事先声明,我可不给它捡屎啊。”
严初文静静地看着我,也不说话,只是用那种平和的,包容的,像他妈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
我:“不是,我这双手平时接触的可都是世界上最昂贵最漂亮的石头,你让我捡狗屎?”
严初文依旧用那种慈爱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在无声地对我说:“你做得到的。”
对峙良久,我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