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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够了,不用了……”

就这么聊了大半天,都快中午了,神庙门口传来人声,严教授他们终于是要走了。

我掏了掏裤兜,掏出一颗太妃糖,捏在手心,从门底下送了进去。

“给你吃糖。多吃糖,心情就会好,伤口也就没那么疼了。”说着我摊开掌心,等着他将糖取走。

像是某种谨慎又敏感的动物,微凉的指尖碰触到掌心,没有立刻拿糖,而是停顿了两秒才一下把糖拿走。

“你的手心……”

拇指按了按有些痒的掌心,我看着自己掌根处的那道红疤解释道:“小时候摔跤摔的,伤好了,疤消不掉了。是不是刚刚吓一跳,以为我手划开了?”

我站起身,往远处看了眼:“好了,我走了啊,再见!”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叫住我。

犹豫片刻,我用着现在的我绝对不理解的脑回路,粲然一笑道:“叫我‘雷锋’就好。”

门后的少年不晓得是被我震住了还是压根不知道雷锋是谁,安静地没再说什么。

那天下午我就离开了棚葛,跟随严教授他们去往下一个村寨考察。

这只是我人生的一小段插曲,在此后的几年里,很偶尔的场景下,我倒是也会想起那个层禄少年。但一来我跟对方只有一面之缘,二来棚葛距帝都千里之遥,谁能想到他竟然跟我考了同一个学校还成了严初文的室友?

记得我从严初文那儿知道摩川是层禄族的下一任言官,并且可能就是多年前那个被关在柴房里的“灰姑娘”时,已经是大一寒假的事了。

假期里我受菀姨邀请去她家吃饭,席间严教授突然问起严初文他们班上那个小言官怎么样。

“小言官?”我对这个特别的称呼感到好奇,问严初文,“谁啊?”

“摩川啊,就是我室友,他是层禄族下一任言官。言官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们还一起去过那个村子,叫棚葛的,村里有座神庙,庙里那个穿白衣服的男人就是层禄族的言官。”

我回想了下,眉头越皱越紧:“小言官是不是就是……那个白衣服男人的儿子?”

“养子。”严教授接过话头,为我科普起“言官”的由来。

那一长串故事我已经有些忘了,大概就是一头九色鹿救了在山林里迷路的层禄先祖,还把他们带到了现在的厝岩崧,让他们能够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层禄人感念九色鹿的恩情,为牠建立神庙,代代供奉。但神的语言对凡人来说太难了,层禄人总是无法很好的领会山君的意思。因此,为了更好地守护厝岩崧,九色鹿便在层禄人中选出了一名自己的聆听者,赋予对方降下神谕的职责,消灾赐福的能力,这个人就是“言官”。

每一任言官都是固定模式选出来的,上一个死去,下一个继任,再在全族不满三岁的孩子中选出自己的养子,将他抚养长大,然后循环往复。

“小胤你怎么了?肚子疼吗?”菀姨关心地摸了摸我的额头,“怎么脸色这么差?”

我笑得难看:“没事,就是突然咬到舌头了。”

那时候因为一些事,我跟摩川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已经退了猎弓社。骤然知道摩川和少年是一个人,我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这怎么能是同一个人?

一个那么?一个这么??难道是被他那个变态养父养歪了,最终长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震惊归震惊,但我并没有要和他相认的打算,就觉得大家桥归桥路归路,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至于对方会不会认出我,或者是不是已经认出我,跟我没关系,我也懒得想。

那之后我找严初文玩都会尽量避免和摩川撞上,不是趁他外出的时候去他们寝室,就是干脆把严初文约到外面。

本以为不在一个院系,我又把猎弓社退了,这次该真的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结果万万没想到……我跟他之间的孽缘就跟墨菲定律似的,越是推拒,纠缠越紧。

抽完烟,我站在小楼外,踌躇片刻,轻轻推开了门。

摩川坐在沙发上,正拎着炉子上的铜壶往杯子里倒茶。我扫了眼整个一楼,不见黎央的踪影。

“黎央呢?”我在摩川对面坐下。

“上楼写作业去了。”他将盛满奶茶的杯子推给我,自己又另倒一杯。

奶茶没有加糖,是淡的,但奶味与茶味配比绝佳,并不难喝。

“对了,那天在巴兹海,我捡到了这个……”我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条修好的背云穗子,伸手递了过去。

摩川一怔,放下铜壶,看了看我,又看向穗子,手指抚过垂落的流苏,拽着将它从我手中一点点抽离。

“我还以为找不回来了。”

温暖的室内,除了穗子上檀木珠彼此摩擦发出的微弱响动,只有暖炉中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响。

张开手,我任由他取走穗子,却又在最后一刻,难忍心中冲动,追上去一把握住了他要收回的手。

“不说谢谢吗?”我哑声问。

知道就快滚吧

空气有一瞬间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掌下的手骨骼宽大,表面如玉石般泛着凉意,并且,就和想象的一样,一点不柔软。

“谢谢。”短暂的沉默后,摩川先是向我道谢,再是抬手挣脱了我的桎梏。

手心一空,我握了握拳,将手收进口袋里。

一室静谧,气氛陡然冷了下来。

“我去前面主殿,初文回来了,让他去那里找我。”摩川说罢起身往门口走去,手里还攥着那条背云穗子。

“望着天空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我提高声音,在后头叫他。

他停在门前,双手掩盖在袖子下,褐色的流苏从袖口冒出来一截,在半空轻轻摇晃。

“这样的日子我还要过多久?这样一成不变,看不到尽头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不出声,我就代他回答,“我猜的。不知道对不对。”

他闭了闭眼,语气是极力忍耐但又忍耐失败的不悦:“上次也是,这次也是。你到底想从我嘴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他转过身,眼眸一片冰冷,手里的流苏晃动地越发激烈,“是,我过得很痛苦,我每天都在为我当初的选择后悔。你是想听我说这个吗?”。

我悠闲地,彷如看戏一般的态度激怒了他,圣人的面具彻底碎裂,他露出了内里真正的、属于“摩川”的样子。

“所以你后悔过吗?”我丝毫不惧地与他对视。

他的嘴角抿得平直,脸上完全没了表情:“没有,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回到这里。不管你信不信。”

我一哂:“我信不信有什么重要的?你自己信就行。”

到底想要怎样的答案,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拿腔作调的样子很烦人,烦到非得逼得他露出本性,再也无法维持圣人的嘴脸才痛快。

一阵凌冽的风刮过窗框,生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谁在发笑。

摩川盯着我,表情还算平静,语气却难掩阴鸷:“我怎么样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们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出生不一样,民族不一样,职业不一样,未来……也注定不一样。你看不惯我的生活,我也看不惯你的,我们彼此彼此罢了。”

哈,他终于说实话了,他终于说出他看不惯我了。

可他凭什么看不惯我?我怎么他了他就一直看不惯?

内心越恼火,我笑得越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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