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你要铸一把怎样的剑?”
幽暗洞窟中,一束光穿过漂浮的尘埃,落在了少女琥珀色的眼底。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
“我要铸一把,能杀天枢道君的剑。”
周遭一片寂静。
寒凉湿润的空气中,一滴水从洞窟上方滴落,激起水珠落地的响声,在洞窟中悠然回荡。
“啊……”温润如玉的青年用一种奇异的语调缓声道,“你要杀,天枢道君?”
昭昭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何人,她心中满是忐忑,有那么一点点后悔,怕师岚烟知道自己要杀她的心上人后会与自己绝交。
但她又知道,如果不告诉师岚烟,她没有办法开开心心地带着这些东西回去。
“是,我一定要杀他。”
天枢道君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要杀他。
与他成婚两载的妻子,要杀他。
被谢兰殊近乎疯狂地喜欢着的女子,要杀他!
手中的长剑发出了异样的响动,昭昭低下头,这才发现一念剑剑身竟浮现出淡淡的金色灵力,似被主人所感召,倏然从她手里挣脱,回到了雪衣道君的手中。
昭昭这才意识到不对。
北辰儒门,修儒道,弟子大多神魂属水。
这剑上金光,分明是金灵!
眼前之人不是师岚烟!而是——
金光如日之升,清气如月之辉。
一念剑伴着铮然剑鸣出鞘,瞬间卷起猎猎狂风,洞中发出地动山摇般的动静,尘埃与落石簌簌从上方落下,昭昭站稳已是艰难,几乎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剑气不会作伪。
他在生气。
虽然他面上仍带着笑意,但他确实是在生气。
千年的时光里,想要杀他之人如过江之鲫,有的是天生与他立场敌对,不得不杀,有的却蒙他恩情,却背信弃义,也要杀他。
他被人杀,也杀别人,一念剑剑下亡魂无数,从未因杀人而动怒。
除了这一次。
因为他知道,她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从昆吾离开之后,她拜入仙门,潜心修炼,隐姓埋名来到琅嬛福地,却并不是为了看他几眼,而是借他之地,修炼己身。
只为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杀他——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你,却想要杀我吗?”
握着一念剑的身影陷于黑暗与尘埃之中,朝昭昭的方向缓缓走来。
懊恼自己竟没有早点发现他身份的昭昭站在原地,连逃跑的念头都生不出。
这是全修界的道君,天下第一的强者。
他若想要杀她,甚至都不需要拔剑。
如果她能更早一些发现端倪,她绝不会当着他的面自爆,可现在,话已出口,没有收回的余地。
……那要对他摇尾乞怜吗?
昭昭看着眼前光风霁月的道君,离恨天上的种种在她脑中闪过。
“你要杀我,现在就杀吧。”
昭昭并未后退,甚至还上前一步,迎上他手中剑刃。
就算没有活路,她也不要在他面前低头。
少女眸光如火,灼灼燃烧,两人实力分明悬殊得根本无法比较,但天枢道君手中的剑尖却始终未进一步。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仍是那一句: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少女细腻的脖颈几乎能感觉到剑上传来的寒意。
她忽然想到那一年雪夜,于冰天雪地中守在屋外孤身迎敌的身影。
那时她只觉得安心,可没想到,时移世易,她竟也有被他用剑指着的一日。
原来,做他的敌人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她已经是他的敌人。
“那又如何?”
昭昭平和而无声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们之间无数甜蜜的回忆,声音轻得仿佛一声叹息。
“现在是我,要杀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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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余情未了是那个鬼样子
轰隆隆——
山洞石壁碰撞,碎石滑落,发出骇人声势,仿佛天地都在为此而震颤。
天枢道君许久未发一语,只是看着她。
少女那如小兽一般纯粹有余、锐利不足的杀意,并不能震慑到他。
但他仍觉得自己的心被灼烫到一瞬。
他方才是在愤怒吗?
为何而愤怒?
只因为她要杀他吗?
她会生出杀他的念头,虽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况且她这番话,就算是被师岚烟听见,大约也只会愣神片刻便大笑出声。
立于顶端的猛兽,是不会惧怕来自小猫的利爪的。
……那他究竟在因何而愤怒?
天枢道君在心底反复咀嚼着这陌生的情绪,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山洞上方一掠而过的影子。
他低下头,琉璃般的眼眸漾着奇异的光。
“树根?是你引来的?”
昭昭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发现自己的小动作,惊得往后退了退。
她不是坐等着受死的傻子。
她不明白天枢道君为何不杀她,或许是轻蔑,或许是别的,她不想探究,但既然有一线生机,她就得搏一搏。
洗墨山脉,木灵之气氤氲。
在此方地界,即便昭昭只是一个伏天始五境的修士,也能因为可以大量吸取天地间的木灵,而得到远超自身修为的力量。
山洞顶上的岩壁轰然坍塌,刺目的阳光瞬间照入昏暗矿洞中。
千丝万缕的树根肆意朝下蔓延,这些原本柔软的根系在木灵浸养中疯狂生长,即便是坚硬的石头也能刺穿。
然而,即便是能劈山斩石的东西,当这些如银蛇飞舞的树根逼至天枢道君面前,他身形几乎未动,仿佛在庭院散步般从容步行,便已在剑影中劈出一条路。
不过到底迟了一步。
天光大亮处,一片翠绿色的衣角眨眼便消失在了矿洞上方。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看着满地被他斩断的树根,它们失去木灵的滋养,这些根系又变回了柔软而脆弱的树根。
以至柔之物,行至刚之举。
倒是很适合她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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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耗空了御风符,在洗墨山脉不知疾驰了多久,才终于在一片林中止步。
修神农道之后,树林便成了她最有安全感的藏身之地。
浑身脱力的昭昭爬上了一颗巨树,调动所剩不多的灵力,用葱茏树冠遮挡自己的身形和气息,这才放松了下来。
……要是被他追上,她真的会被杀掉吗?
后怕的心情终于涌了上来。
昭昭抱住膝盖,将自己蜷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
他说,他从未想过要杀她。
可他怎么敢这么说呢?
他否定了他们在云梦泽的那些年,将她从修界驱逐,永不许她修仙,这如何不算一种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