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明诀道人感慨道:
“那几个徒子徒孙不在,终于没人管老朽吃肥肉了,今日再配上好酒,想吃几块吃几块,做神仙也不过如此。”
神农宗的掌门也喝得微醺,问:
“你那两个最小的徒孙……一个随前任道君去了魔界,另一个,这些日子听说也要随前任道君去讨伐鬼界,你就不担心?”
明决道人乐呵呵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朽马上都快死咯,想管也管不了咯。”
昭昭:“……”
昭昭的魂魄幽幽飘到明决道人的身侧,眯着眼气鼓鼓地盯着他。
方才神农宗掌门说什么?
谁和天枢道君一道去了魔界?谁有要去讨伐鬼界?
天都要塌了一半了,她这位师尊竟然还能在丹房里吃烧烤,还有没有一点当师祖的样子了?
还有这些肥肉和酒,是他一个修为尽失的几千岁老头子能吃能喝的吗?
可惜昭昭没有实体,否则一定让人没收他的丹炉,没收他的私房钱,再让他写三千字的保证书,保证一定节制饮食再活五百年。
他一定得再坚持得久一点。
一定要等到她活过来,然后亲自跟他道谢的那一天。
可是……她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活过来呢?
子夜时分,原本正在汲取月华的昭昭忽然睁开了眼。
有人从上方鬼鬼祟祟地进入了云麓仙府的结界,并且没有惊动任何人。
昭昭瞬间警惕起来。
护山结界是当年由几大宗门的弟子一同加固过的,本门弟子都需记住秘符才可通行,外人绝不可能轻易闯入。
那就是知晓秘符的内部弟子?
不论他们要做什么,得让明烛山的人警觉起来。
昭昭正想办法摇晃树枝企图引起主意时,那一行人竟然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难道是冲她来的?
想到自己如今被砍掉就会死的身躯,昭昭收拢树枝,安静如鸡。
现在不是她想救别人,而是希望有个人能发现她这边的动静来救救她。
黑狐裘掩住来者的身形,将他的身体遮得丝毫不露,唯一一截白皙脖颈上,带着一个黑白的恶鬼面具,连下颌线也完全遮盖。
但昭昭还是感觉到了一丝熟悉感。
那种本能的,微妙的警惕与抗拒涌了上来。
对方并无察觉,只是望着眼前在晚风下一动不动的树枝,忽而笑了笑。
他正要上前,却被身后跟着的两个下属拦住。
下属殷切地挽起袖子道:
“不必主人动手,我们来挖!”
他偏头瞧了他们一眼,温声道:
“好啊。”
“但如果挖断了一条根,就用自己的手来赔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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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树(二更)
被这句话吓到的下属纷纷如鸟雀散开, 再不敢狗腿一个字。
这树大根深,要挖出来,谁能保证完好无损?
他们表面缄默不语地垂下头, 待身披黑狐裘的上司上前时, 都在好奇这位一贯举止清雅的魔官大人要如何全须全尾地将树挖出来。
流霭峰静悄悄的。
昔日掌门的住所,如今师徒妖使几人都四散各地,只剩下一只修炼千年的涂山白狐整日擦桌扫地,维持着昭昭离开前的模样。
人丁稀少的山峰,一入夜,静谧得像是无人的荒原。
谢兰殊并没有如他们预料的那样,使出什么精妙绝伦的法术来挖树。
他只是探明了树根的深度, 随后便以剑撬起与根须紧紧相连的土壤底部,确定不可就这么直接拔走。
这树生长了五十年, 树根盘绕,木结交错,决不可强行与土壤剥离。
下属道:“实在不行, 我们将流霭峰砍成两半, 连树带山一起搬走?”
谢兰殊淡淡回眸瞧了他一眼。
魔族之愚蠢,让人生不出一点沟通的欲望。
“……不必。”
他只这么答了一句, 随后便收起了一念剑。
一尘不染的外袍被撩起, 修长漂亮得仿佛生来就该抚琴的手指没入潮湿的泥土中,他用灵力探查清根系的走向, 再徒手分离树根和土壤。
每一根根须都是她用心修炼生长而成的, 不可折断损毁, 否则不知浪费了她多久的心血, 又不知会让她的复生推迟多久。
两个魔族下属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双执剑的手, 极其灵巧地将树根与土壤剥离。
他们只知主人的剑术精妙, 却很难想到他做这种事居然如此细致。
……简直不像个修为高深的剑修,细腻得像个能拿绣花针刺绣的姑娘。
但很快,两人神色微动。
“主人,你的手……”
下属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手指,忍不住出声提醒。
他需在天明前带走昭昭,时间紧迫,清理时顾不上混杂在土壤中的石子,偶尔会有尖锐的石子刺入他的指甲盖内,又或是划伤他的手掌。
“啊,无妨。”
谢兰殊看着自己从指尖涌出的血珠眨眼便被树根吞没,反而露出一个温然笑意。
“人间花匠养花,也会将死鱼埋入土中给花供给养分……说不定我早该这么做了。”
他的两位下属背脊一凉。
他们这位魔官大人说“早该这么做”时的语气,怎么听,想埋的也不是死鱼,而是什么别的东西。
昭昭更是被这话吓得树根都要抓地。
不要给她喂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只需要最普通的水就可以了!
可惜不管昭昭的魂魄怎么喊他都听不见,她有些气馁地蹲在他对面,视线想从他那张面具上盯出一个窟窿。
明决道人说容与还是跟着他去了魔界,就连曜灵也不知道被他怎么骗了过去。
也不知道她死后具体发生了什么,才让原本已经偏移的命运又快要回到原本的轨道。
昭昭的视线落在他鲜血淋漓的十指上。
他好像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做不合时宜的事情。
在她最喜欢他的时候,偏要跟她永生不再相见,在她对那些过去都已经释怀的时候,又让她看到在那个原本的未来里的他。
明明临死前她走投无路地恳求他,他也没有回头一次,现在却又冒着巨大风险潜入明烛山,小心翼翼地要将她偷走。
他自己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昭昭没有心力再继续思考下去,魂魄返回树内时,她最后看了一眼银发青年的侧脸。
或许是天下月色皆相似,那月光落在他身上时,让昭昭想起了云梦泽的月夜。
他凝眸专注的模样,与当年替她缝衣绣花时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
可昭昭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怀揣着满心爱意,在一旁笑盈盈陪着他的那个少女了。
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