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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芜便又给她倒了一碗,“君侯可还疼?”
刘元乔一手拿碗,一手横亘在自己的小腹上,“好了不少,隻盼到云朔之前能完,不然……”
不然一身的血腥气,现下还能待在马车里糊弄过去,要是到了云朔见到来接她的图勒人,她未必就能遮掩了。
阿娘说,图勒人茹毛饮血,应当对血腥气敏锐得很。
哎,她真是不长脑子才会做出代嫁之事,出发的时候忘了自己每月会有一场大事,要不是春芜想得周到谎称自己来了月事,替她遮掩,她还不知如何是好。
队伍走走停停两天,终于离开了关陇辖境,到了雁归关。
刘元乔一连几天没下过马车,关陇王怕她在车上憋出病,亲自来请,“元嘉,过了雁归关就出塞了,你可要下来看看?”
“王叔稍等。”刘元乔思忖,反正月事都结束了,自己也该露一回面,不然容易惹人怀疑。
穿好披风戴好风帽,刘元乔用扇子遮了脸下车。
在车旁站定,她倒吸一口凉气。哪怕隔着扇子,她也能看见天高地阔。
“你们,都转过去!”关陇王一声令下,两旁的士兵齐刷刷转过去背对刘元乔。
“王叔?”
“元嘉没见过归雁关的风景吧,吾让他们都转过去了,你可拿下扇子瞧瞧,”关陇王冷面冷心,此刻说出的话却有些温和,“你的身后是大魏,前方是归雁关,过了归雁关,就是石涧城,孩子,你若想看,就看一眼。”
说完,关陇王也背过身去。
刘元乔眼中莫名开始酸涩,她缓缓拿下绢扇,归雁关前的风景便全部呈现在她眼前。
身前不远是一座高高的关隘,上面气势磅礴地刻着“归雁关”三个字,她转过身向后看,苍山负雪,千里银白,在这重重山脉的后面,就是她的故土。
群山万壑赴雁城。一去紫台连朔漠。【1】
刘元乔从未像此刻这般深刻地认识到,她真的要离开故国远赴他乡了,而且她极有可能一生再也无法回家,最好的结果是能够骗过燕祁一生,她得以在图勒终老,但这大约不太可能,那么剩下的就是最坏的结果,燕祁发现了她的身份,大怒之下杀了她再引兵进犯大魏。
不,不能这样。
置身于皑皑白雪,舒朗天地中,冷风拂过刘元乔的额头,她的心境忽然开阔起来。
既然走到山重水复的境地,接下来未必就不能柳暗花明。
她得活。
刘元乔面对着归雁关,默默下定了决心,她不能成为图勒和大魏交战的借口,她要活着,而且最好是活着回来。
注释:
【1】群山万壑赴雁城。一去紫台连朔漠:化自杜甫《咏怀古迹(其三)》,原诗为“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2】四角军製:非原创,汉代匈奴曾实行四角军製。
曲有误(十三)
后帐,是图勒王后的住所,“九王之乱”当夜,济曼王的王后哈发塔都被右夫人秦阿所杀,帐下婢女无一生还,鲜血在白色的帷幕上溅出星星点点的一片,怎么擦也擦不掉,燕祁便命人将旧帐拔去烧毁。
旧帐除去以后,因着继位不久事务繁杂,无暇顾及筑新帐之事,后帐所在的地方便一直空着,直到魏帝应允燕祁求亲之事,新的后帐才开始重筑。
后帐也是以木为梁,整体以白色帷幕覆盖,为了同王帐区分,后帐左右两侧的帷幕上各绘了一朵硕大的焉支花。焉支花生长在苍岚山半山腰,花液为红色,可用来製成颜料,这两朵焉支花便是用焉支花的花汁所绘。
筑后帐的期限,工匠们几乎是掐着指头算的,如果不出意外,在大魏承平侯到达雁城的前一天,恰好能够完成。
时间如此紧张,可以说一点意外都出不得。
巴彦帮工匠们扛了一天的木梁,深觉筑帐这种事儿一点也不比大战轻松。
那些木梁都是从南边遥远的泽黎山运送过来的百年老木,树干比两个成年人合围还要粗,每一根都重达百斤,每一根也分外珍贵。
所以每天夜里,都会有人在此巡逻,以保障这些筑料的安全。
入夜,王庭后帐附近一片寂静。
巴彦反手捶了捶酸痛的后肩,往自己的营地方向走去。左右大将都有独立的营帐,分别在王庭的左右两片区域中,离王帐并不算远,这也是出于护卫王汗的考虑。万一夜里有敌人奇袭王庭,左右大将便可即可率军赶到。
白天抗木梁的时候巴彦不小心抻着了脖子,现在还僵着,为了不在回营帐途中被遇到的兵卒看出来,巴彦隻好假装自己是在仰头欣赏月色。
“左大将心情不错,赏月呐?”右大将云布冷不丁从侧面窜出来,在巴彦右背上重重一拍。
巴彦猛地回头,云布先是听见“咔哒“一声,紧接着是痛苦的惨叫,“嘶额”。
“嘘!”云布急忙上前捂住巴彦的嘴,“小声点!”
“唔……唔……”巴彦不明所以地双手乱挥,像一隻被猎网网住的熊。
藏在暗处的燕祁见巴彦这副滑稽的样子,没忍住,轻微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