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页
月色下的血水暗沉无光,似一条条漆黑的长蛇,渐渐爬满了整条街道。
耳边的厮杀声微弱不堪,林整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似要衝破胸膛,衝破甲胄,衝向那两个厚颜无耻的狗/男女。
玉龙瑶不曾高看过这个莽夫一眼,但此时她不由得心生敬佩。
一身甲胄已被血水浸泡的看不出本来颜色,林整弓着身依靠着大戟,屹立不倒。就在他神智逐渐模糊之际,人群忽然分出了一个缺口,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
前头是去而复返的年轻儒生,后头是不曾见过,但近几日有所耳闻的青衫女子。
那女子一脚踹在儒生背后,后者噗通一声跪倒在林整跟前,满脸的鼻涕眼泪却不敢哭出声响。
女子分明笑着,却令人心生畏惧,林整抬了抬眼皮,只听她道:“此人里应外合,叛通敌军,实乃罪无可赦,将军要如何处置?”
林整呼出口浊气,看也没看鼻涕眼泪横流的年轻儒生,直了直身子,而后一拳打在儒生的脸上。
骨肉碎裂,迸出白红相间的血水。
林整拖着大戟,上前一步,踩在儒生的尸首上,问道:“你是何人?”
青衫女子微笑道:“李长安。”
林整愣了半晌,而后低头,轻声嗤笑。
死不了了。
地下躺着的儒生,脸凹进去了一半,从破碎的痕迹上依稀可看出那砸烂他脑袋的一拳究竟有多霸道。年轻儒生两年前来到这里时,许是不曾想过,自己的死相会这般难看。
林整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进了酒馆。他每走一步,周遭的人群就退后一步。斗狠归斗狠,没人不惜命。
将那碗酒倒进儒生凹进的脸里,林整看向李长安,啐了一口血花子,问道:“阁下是哪头儿的?”
李长安笑眯眯道:“哪头儿都不是。”
她瞥了一眼地下的尸首,“我在隔壁桌喝酒,凑巧听见了此人的龌龊行径,还盘算着事后与那小情人远走高飞。我平生最恨这等无耻之徒,一时兴起便路见不平,将军若是不满意,大不了我杀光你们就是了。”
太极阁一众人等,轰然大笑。
玉龙瑶,许善心,林整这三人可笑不出来。
中原江湖好似一座百花齐放的后花园,土地肥沃,骨朵鲜艳。随意跳出来一个年轻后生就敢仗着身后的庞大宗门与李长安对阵叫嚣,女魔头有何可惧?自古邪不胜正,我辈身先士卒,日后必定扬名立万!
可流沙城是个什么地界儿?
无法无天,群魔乱舞。李长安到了这里,就好比那鸟儿飞天,鱼儿得水,恶鬼归地狱。她说要杀光,兴许一个不高兴,就真的屠了整座城。
在场的所有人,干的皆是刀尖舔血的勾当。比起中原那些后花园里的花骨朵要敏锐的多,且不论这个自称李长安的女子是否信口开河,隻那袭青衫立在那里,即便身无长物,也比先前挥舞着大戟的林整来的骇人心魄。
笑声似塞外的北风,呼啸而过,便消散无痕。
最后,不知谁干笑了两声,整条街道重归死寂。
在场唯独两个女子中的其一,率先打破了僵局,玉龙瑶轻叹一声道:“木已成舟,小女子先行一步,告辞。”
许善心伸了伸手,欲要阻拦,似又觉着不妥,隻得跟着侧过身,不甘心的低声道:“这与咱们事先说好的不一样!”
玉龙瑶停下脚步,侧头漠然的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不然如何?凭你我之力,许阁主可有十足的把握胜过此人?”
许善心面色阴沉,无言以对。
玉龙瑶一走,花栏坞的打手便毫不迟疑的撤离了这片是非之地。隻权衡了片刻,太极阁阁主便也一言不发的翻身上马,临走前意味深长的望了站在血泊中的二人一眼。宛如一场闹剧,轰轰烈烈的开场,莫名其妙的结束。
林整如梦初醒般朝四周张望了一圈,各家大小商铺早已门扉紧闭,街道两头侥幸活下来的弟兄互相搀扶着朝他走来。
一角青衫从他余光中飘过,林整再回头看去时,已不见李长安的身影。仿佛浑身的气力在这一瞬用尽,林整跌坐在地,双目无神。那把弯弓大戟重重的砸在地上,发出的颤鸣,仿佛塞北寒冬里最后的咆哮。
风铃宅院,暖阁内。
透过琉璃茶盏,李长安瞧
见里头漂浮着一层密密麻麻的沙茶粒,微微皱了皱眉头。
端坐在对面的玉龙瑶瞥见了她这个不着痕迹的小动作,柔声笑道:“初来此地时,我也喝不惯这儿的茶水,总觉着透着一股泥沙味,但喝的时日长了,便慢慢尝出几分滋味来。如今再喝其他的茶,哪怕是武当山的露峰,也不过如此。”
李长安缩回手,拢在袖中,漫不经心道:“那依你之见,林整之后会如何?”
玉龙瑶沉吟片刻,缓缓道:“昔日林整嚣张跋扈,可结交的不可结交的统统一视同仁,可谓四处树敌,如今瓦岗军残余不足五十人,即便置之不理,亦再难重振旗鼓。”女子微微一笑,“下场,终归逃不过一死罢了。”
李长安眼眸微垂,若有所思。
玉龙瑶拨拉了一下茶盖,想起几个时辰前,老鸨儿领来的那个抱剑的小丫头。
小丫头身上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长裙,洗的发白,看不出本来样貌。裙角边儿不知缝缝补补了多少回,乍一眼瞧过去,与城墙根下的小叫花子无异,只是脸庞干净。她怀中紧抱着的那柄古剑,玉龙瑶一眼便认了出来,虽不曾见过,但她儿时听过与这柄不公剑有关的所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