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页
但许善心做到了,无论是凭借他的财富还是智谋,放眼天下,也仅他一人。为此沾沾自喜,许善心觉着无可厚非。有道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如吕玄嚣,泷见和尚那般撼动天地的修道者自是不可比量,但在凡夫俗子中许善心自诩理当高人一等。
因塞北飓风频发的缘由,流沙城中的建筑都不高。许善心立在窗棂前,眺望着整座城池,宛如一位君王在巡视他的王土。
缓缓的,他的目光游移到花栏坞那条白日里人影稀疏的街道上,血迹残留下的斑驳痕迹仍清晰可见。
他轻声喃喃:“就差一点儿啊……”
随即他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意,林整这个空有一身蛮力的莽夫,许是再给他几年的功夫也想不明白,那年轻儒生为何会临时反水。其实早在两年前,年轻儒生刚来此地寻他那被寇匪拐卖至此,未过门的妻子时,便已踏入了许善心精心布下的圈套。蛰伏两年,只为了那夜一举斩草除根,彻底剿灭瓦岗军。
“可惜啊。”许善心叹息一声,但脸上并无惋惜之色,“可惜不能亲手送你见阎王。”
门外有脚步声,沉稳有力,来人并未叩门,隻立在门外道:“阁主,有僧人求见。”
许善心不自觉的蹙了蹙眉头,侧身问道:“哪里来的僧人?”
门外的人恭敬回道:“禀阁主,从袈裟上看似是从中原而来,您可否要见?”
许善心性情狠毒,面上虽对僧人恭敬和善,但又怎会真心向佛?以往有苦行僧上门化缘,他也从不过问,皆是命下人随意打发了。对于这种亲自找上门来寻不痛快的臭和尚,也多半当做视若无睹。
但从中原千里迢迢来寻不痛快的和尚,还是头一回。
许善心思量了半晌,走到门前打开门,问道:“那和尚在哪儿?”
与太极阁寻常帮众所束方巾不同,这人头上插着一根道簪,簪尾刻有一轮太极阴阳图。表明此人身份不低,最不济也是个能在许善心跟前说上话儿的人。
那人抬头瞥了一眼许善心的神色,垂眸恭敬道:“未经阁主允许,属下怎敢擅自做主,那僧人还在门外站着呢。”
无论是否真心实意,许善心对于这份恭敬很是受用,一面举步朝外走,一面道:“好,我去见一见他。”
将才走出两步,许善心忽然止步,转身吩咐道:“等等,还是把那和尚带到二楼茶厅来。”
那人不曾犹豫半分,仍旧恭敬万分的躬身应了,先许善心下楼而去。
二层茶厅,许善心细品着露峰的清香宜人,回味无穷。暗自腹诽花栏坞的蠢娘们儿暴殄天物,这一年才不过几两的雪峰稀物,怎可与沙茶这种俗物相提并论。难怪花栏坞这些年越发息事宁人,不多参与城中是非,看来花栏坞那块地界儿也迟早得落入他许善心的口袋里。
正想着,门外脚步声渐近,许善心放下鎏金茶盏,抬头望去。
和尚那身赤黄的袈裟率先
撞入眼帘,令许善心不由得微微睁眸。西域僧人纳衣多为青黑兰木,袈裟分为红黄两种,如琉璃菩萨的雪白袈裟只有大乘僧人可披。自打泷见大师几度西域之后,中原僧人的阶段区分也逐渐同化。但唯有赤黄袈裟与众不同,说明此人传经布道是在替天而为。民间通俗说法,便是佛祖转世。
许善心如此笃定此人非同凡响,不仅仅是那一身赤黄袈裟,还有僧人手中的那串十二缘起念珠。寻常僧人的念珠大都皆是一百零八菩提念珠,意味放下三千尘世烦恼,四大皆空。而缘起念珠则相反,只有十二粒,源自“十二因缘”或“二六之缘”一说,世间凡事皆因缘而起,又因缘而落。十二,便是一个轮回。
忽然,许善心的眼皮一跳,就听那僧人诵了一声佛号,道:“小僧法号萨蛮,从五陀山而来,有一事需告知许施主。”
因流沙城格外独特的地理位置,两国的消息传闻皆可流传至此,许善心手眼通天,自然知晓的更多。这位样貌灵秀,尚未及冠的小和尚自打十几年前被从西域得道归来的泷见大师带回五陀山后,便从未下山。传闻,这小和尚心智不全,唯独能看懂一些得道高僧也看不懂的繁缛经文,时常在藏经阁一坐便是几天几夜。泷见大师坐关前隻给小和尚取了个“萨蛮”的法号,有心人曾在上山供香时提及过,寺庙里的大师也不藏掖,隻道小和尚心智未开,悟性不足,菩乃觉悟之意,何时小和尚开窍,菩萨归位,便可立地成佛。
经香客们口口相传,小和尚菩萨蛮的声名便人尽皆知。只不过这些年,五陀山也未有神迹出现,人们便逐渐淡忘此事。什么佛祖转世,泷见大师佛法再高深,也有行差踏错的时候。这不,南无寺的香火近十几年不就愈发鼎盛?
许善心坐着没动,没有外人在场时,他连装模作样的兴致都欠奉。
抬了抬眼皮,许善心漫不经心道:“何事?说来听听。”
小和尚面色未有一丝波澜起伏,缓缓道:“今日,许施主或有血光之灾。”
许善心不怒反笑,“小师父可有凭证?”
小和尚缓缓摇头,道:“小僧言尽于此,信与不信皆凭施主本人。”
原以为这小和尚要鬼扯一通乌云罩顶,印堂发黑之类的荒谬言辞,没成想不等许善心下逐客令,那赤黄袈裟的小和尚便转身径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