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页
小径已延伸至不见尽头,李长安深吸了一口气,勾了勾嘴角,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要将这份天赠的机缘转嫁给洛阳,就得入林。
李长安走的不快,每当往前迈出一步,身后的道路便消失不见,被散发着黑雾的荆棘绿藤覆盖。若再走慢些,那些看的见却摸不着的黑雾便如同游蛇一般,缠绕向她的衣角。林间景致亦在随之变幻,时而有恶鬼从泥藻里挣扎着朝她爬来,时而有血肉模糊的甲士骑着无头马从她身旁成群呼啸而过,还有一些负剑的剑客躲藏在树后死死的盯着她,目光中满是怨恨。
李长安所走过的身后,皆是鬼门炼狱。
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只是不肯停下脚步,亦无退路。
不知走了多久,当她步履踉跄,满身大汗淋漓,一个不稳栽倒在地时,仍是不肯停下,手脚并用继续向前。
“你停下,我不要了。”
耳畔似乎传来女子清冷的嗓音,其中却透着几分焦急。
李长安置若罔闻,下巴搁在地上,汗水瞬时浸透了土地。她大喘了几口气,一鼓作气爬起身,开始大步狂奔。
耳边狂风呼啸,夹杂着无数哀鸣。李长安满目猩红,嘴角渗出一缕血丝,女子似乎又说了什么,但她没听清楚,已然不管不顾。周身猩红之光越发张狂,几欲挡住了她的视线。
忽然脚下一空,李长安甚至来不及惊呼,便连滚带摔撞入了一汪清澈池水中。
耳畔一下便清静了,唯有池水荡漾的轻微声响。
浑身的燥热仿佛也在一瞬烟消云散,猩红逐渐褪去,李长安呛了一大口水,这才猛然回神,手忙脚乱挣扎着站起身,
却腿脚无力又跌坐了回去。无奈之下,她隻得再次手脚并用往水浅的地方爬去,而后仰面躺下大口喘息。
就在此时,林间传来一阵枝桠摩擦的沙沙声,李长安艰难坐起身,便见正前方的树林犹如活物一般纷纷避让,一道身影随着轻巧的马蹄声一同走出。
有仙人骑鹿而来。
白鹿头角如同古木枝桠般粗壮,坐上仙人手持白尾拂尘,须眉皆白。正看着李长安,捻须微笑。仙人不是旁人,正是留下一缕残魂在人间的吕玄嚣。
浑身湿透的李长安苦笑道:“见你老人家一面,当真不易。”
吕玄嚣笑道:“你不在三教之中,又身负天道补漏,这路自然走的比常人艰难百倍。”
白鹿轻盈跃起,落在池水边,吕玄嚣手中拂尘一挥,景致骤然变化,眨眼间二人便已置身昆仑之巅。再一挥,李长安身上衣衫已然洁净如新。
腿脚尚有些软弱无力,李长安一手撑在膝上缓缓站起身道:“也不知这副身子骨还能撑多久,小道士你活了这么久,可曾见过如我这般有活过一甲子的先例?”
吕玄嚣微微摇头,道:“你被封不周之后,贫道曾卜算过一卦,按卦象所示,那日你便该死于屠魔崖。柳知还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也为你续了生机。只是这其中必然有人曾为你篡夺气数,而今你为他人转嫁机缘,也属必然。”
李长安自嘲一笑,“一报还一报?那当年是谁人手笔,夺的又是谁的气数?”
吕玄嚣但笑不语。
李长安最见不得这副故作高深的姿态,刚要开口骂人,却猛然愣住,自语道:“难不成所夺之人是……洛阳?”
吕玄嚣微微点头,叹息道:“你,王洛阳,菩萨蛮,还有那红衣女子,若非当年菩萨蛮为求正果,自断红尘,途中与你相遇又起了怜悯之心,赠你一谶之言,你也不会与她有所纠缠,她更不会红颜早逝。”
李长安低声喃喃:“雪满头,回首是白衣……”
吕玄嚣暗自轻叹,道:“不见白衣,才是缘。”
言罢,吕玄嚣拂尘再挥,周遭景致再度变幻,一片一望无际的深海豁然于眼前。
李长安抬头望向那抹与海面平行的朝阳,金轮边隐约可见一层紫气萦绕,她缓缓道:“江神子一甲子前便已是耄耋老人,一甲子后仍是如此,道教中人返璞归真可容颜不衰,他却不曾变过。世人都说范西平乃乱世之祸,这位曾有六国帝师之名的老道人何尝不是如此,想来想去,天下道人中谁有这份本事可篡夺他人气数,也就他江神子了。”
吕玄嚣沉默了半晌,道:“此人乃我入道之师,至今已活了五百年。可此人极少插足人间事,隻依照喜好行事,说明他对你极有眼缘。”
李长安愣了片刻,险些气的跳脚骂娘,有个狗屁的眼缘,把我媳妇送上了死路,这叫有眼缘!?
吕玄嚣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哈哈大笑道:“不过眼下有范西平做他的对手,应是无闲暇再顾及你了。”
李长安跟着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
道:“他那是不顾及我?怕不是眼下我如同废人,他根本就瞧不上眼罢了。”
天边紫气已逐渐融合入金轮之中,吕玄嚣没再多言,手中拂尘再挥,二人回到了方才那汪清澈小池中。
吕玄嚣神形逐渐有些飘散模糊,自知所剩时辰不多,于是便问道:“若机缘转嫁,此生你与她便再无缘分,你可不悔?”
前世债,今生还。
从此,两不相欠,两不相见。
李长安淡然一笑,“我非三教中人,不信这些。”
吕玄嚣默然打了个稽首,拂尘一挥,烟消云散,“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