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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鹿儿生的晚,没那个口福……”
老人声音逐渐微弱,在马车的颠簸中沉沉睡去。
曹十兵始终目不斜视,微微颤抖的双手握了握马缰,轻声道:“记得,很好喝。”
美人白头,英雄迟暮,世间两大憾事,神仙亦难改。
可偏偏却都在这一年,北雍王白头,大将军迟暮。
曹十兵举目遥望见前方的城头,忽然回首对混在几名扈从中的青年男子道:“吴金错,待回邺城,咱们演武场比试比试。”
与那名叫李长宁的女子一同北上的青年男子眼底闪过一道精光,一手按在金错刀上,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泷水郡洪府门前,曹十兵搀扶着燕赦下车,脚跟刚落地,门内便走出一个白发老翁,行至马车跟前,跪拜道:“洪开河参见燕大将军,有失远迎,还望将军莫怪。”
燕赦弯腰,伸手拍了拍这名老将的肩头,笑呵呵道:“都是老胳膊老腿的老家伙了,有什么可怪的,起来吧,进去说话。十兵啊,把车上的酒蟹搬下来。”
腿脚有些不利索的洪开河在府内管事的搀扶下站起身,抬手挥退左右,而后亲自在前头领路,带着不请自来的老将军穿廊过栋,来到一间雅静小轩。
曹十兵放下手中食盒,自觉退到了门外,屋内隻留两名清秀女婢伺候左右。
女婢在燕赦的示意下打开食盒,取出酒蟹,另一名女婢在洪开河的吩咐下去取来了吃蟹工具。
趁两个心灵手巧的女子剥蟹时,燕赦啐了一口酒,砸吧嘴道:“洪老弟啊,你是不知道,好不容易盼到了秋肥将军府却连个陪酒的人都没有,这不只能来找你了。”
洪开河十三四岁便入了伍行,征战沙场四十余年,年轻时官职最高不过四品,临老了回到泷水郡在将军府的帮衬下落了个清闲的三品杂号将军,只是清福还没享上几年,仍旧一脸沧桑。
端起酒杯,洪开河扯了扯细纹密布的嘴角,终是没笑出来。
雷打真孝子,财发狠心人,老天爷不开眼,洪府白发人送黑发人,换做谁也强颜欢笑不来。
燕赦伸手拍了拍白发老翁的肩头,叹息一声道:“洪老弟,人说官场无父子,战场无手足,咱们那位王爷是有些不近情人,但到头来还得怨我,就不该让洪光侯去瘦驼县当差,留在泷水郡做个实品校尉不也挺好,虽说注定难有出头日,但好歹能在老弟身边伺候左右。眼下我也琢磨不透那李长安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毕竟时隔一甲子,人心总是会变的。”
燕赦诶了一声,胳膊搁在桌上,身子往前倾了倾,“我听说前几年洪士良那小子也去了瘦驼县,老弟你可就这么一个孙子,如今那瘦驼县又不知深浅,不如由我出面把他调遣回来,你放心,这点小事我这个大将军还能做主。”
洪开河双目泛红,仰头饮尽杯中酒,
长叹一声,咬着牙笑道:“大将军如今还肯与末将称兄道弟,末将已是知足。当年洪府惨遭横祸,也是大将军出手相救,洪开河感激涕零,没齿难忘。活了大半辈子,随大将军征战大半辈子,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没见识过,大将军就莫要把洪开河当做黄毛小儿哄骗了。”
好似两耳不闻身旁事的女婢双手呈上盛满金黄蟹膏的蟹壳,燕赦吸了吸鼻子,接过尝了一口,手中动作便停不下来,边吃边道:“洪开河,我知道泷水三川两郡有你昔日不少旧部,朝中有个六部尚书的林家私下里与你也有些来往,但你莫忘了,这两郡的三万步卒六千骑兵有一半属燕字军麾下。以往雍州无藩王,朝廷政事由经略使陈冯道说了算,军机要事还得过问刺史王右龄,如今可不同了,北雍有了新主儿,从今往后一切都得由北雍王说了算。”
燕赦吮了吮指头上的蟹油,盯着洪开河面前的蟹膏,裂嘴笑道:“洪老弟,如此味美的肥蟹不尝尝?错过这个机会,可就吃不着了。”
已近古稀之年的洪开河闭目叹息,沉默良久后,双手端起蟹膏奉上,“还请大将军再帮衬洪府一把。”
燕赦也不客气,接过来道:“你放心,在我闭眼之前,定让你洪府出个可领万人兵马的大将军。”
马车只在洪府门前逗留了一个时辰,便又匆匆返程。
洪开河坐着马车将人送至城外,燕赦倚在车门边朝他摆了摆手,而后开始闭目养神。曹十兵回头望了一眼跪在尘土中磕头送行的白发老翁,身旁不知是真睡还是装睡的老人始终没有睁眼。
马车驶出几里地,曹十兵听见老人好似梦呓般喃喃了一句:“人老了,就没什么骨气,都是为了子孙后代啊……”
老人挪了挪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这一次是真的睡着了。
瘦驼县。
很是有骨气,誓要为父报仇的洪士良被剥了甲胄,捆在县衙二堂内的柱子上风吹日晒,三日滴水未进。整个县衙无人敢替这个洪府子孙求情,李得苦心生怜悯,偷偷送过一回水,叫李长安发现,罚跪在吏舍前一整夜,谁劝都不好使。
一大早,洛阳出门来,瞧见李得苦还跪在李长安的门前,实在于心不忍,上前欲将她搀扶起来,谁知正巧与刚打开房门的李长安撞个正着。
李长安看也不看白衣女子冰冷的脸色,隻对李得苦道:“你若起来了,今后就别认我这个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