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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低头望着碗里的白胖馄饨,微微摇头,而后她缓缓又抬起头,笑问道:“你在这儿做了多久营生?”
小摊老板想了想道:“少说……也有二三十年了。”
李长安又问道:“想不想一直做下去?”
小摊老板这回想也没想,道:“姑娘这话说的,自然想,小老头儿卖馄饨不为挣银子,摆在这儿城门口就是想让咱们凯旋归来的将士们有口热乎的,哪日若是蛮子打过来,小老头儿离着近,出城就跟他们拚命去!”
李长安微微一笑,“好,本王便让你一直做下去。”
小摊老板愣了,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眼睁睁看着李长安搁下一块碎银,起身离去,久久未回神。
再次出城,二人策马直奔东郊王府。
府门前早已跪了一地仆役丫鬟,李长安翻身下马,立在石阶下,抬头凝望那块换成“北雍王府”的门匾。
良久,她才低下头,轻轻道了一声:“我回来了。”
清风山高不过百丈,坐东面西,有高低两峰对立遥望,与山下甲子湖形成抱水依山之势,在北地是难得山川秀丽。当年李世先得老道江神子指点,在此处筑楼建宅,便是讨个嘴上的吉利借此蒙荫后世子孙,至于信了几分,李长安也不知晓。
而今看来,再好的风水宝地也逃不过天命难违,就算李宅摇身一变成了开国以来第一个封疆裂土的异姓王府,这府里的主人也只剩孤苦伶仃一人。
光宗耀祖,重振门楣又如何,给谁看?
李长安跪坐在香案前,点了三炷香,朝案三个灵牌默然磕头。
“若是在寻常人家,二老高寿,膝下子孙满堂,家中银子多不多,房屋大不大,大抵都不重要。娘总说有人在就比什么都好,可如今只剩女儿一人在世,便觉着也没娘说的那么好,这么大一个宅子,空的很,屋子也多,多的睡哪儿都不安稳。”
絮叨了几句,李长安站起身,又拜了一拜,“过几日便是年关,到时我再来,莫嫌我烦人,往后能来的时日不多,来一次便少一次。生前女儿未尽孝道,死后能补回来一点算一点吧。”
李世先夫妇二人当年定以谋逆之罪,姜绥又是先帝胞妹,按律不得入皇陵,家宅里也不得设祠堂祭奠。于是李长安便在湖畔小院后的小林子里圈了一片篱笆,亲手搭了一间木屋,将双亲与姐姐的灵位移至此处,王府上下都知晓这是府里的禁地,除了王爷,谁都不能靠近。
搭上篱笆门,李长安朝山顶望了一眼,而后径直穿了条小路,缓步登山。
李世先当年功成名就,得先帝无数赏赐,最后封无可封,看着风光其实手里没余下多少银子。一半建了宅子,一半花在了那帮出身入死的弟兄身上,古人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其实有难同当不难,难的是各自富贵后还能手足相亲。李世先深得军心与民心,不是没有道理。
铺这条山路时,李世先手里挤不出银子,本想暂且搁置,毕竟山上风光又没长腿,晚个一年半载也跑不了。年幼的李长安却不干,哭着闹着要上山,给李世先拾掇了一顿也不消停。李夫人心疼孩子小,平日里睁眼闭眼看的都是古阳关外的黄沙,看了几本闲书便憧憬外面的风景,想开开眼界也属常理,于是瞒着家里卖了几样嫁妆,请了一些北府军的将士来帮忙。虽然最后路铺好了,将士们没要报酬,嫁妆也赎回来了,但李长安至今仍记得,第一次上山,是老爹提着木棍在屁股后头一路把她撵上山的。
父女之间,闹的再凶,也没什么深仇大怨。
那日李长安其实爬到半山腰就走不动道了,李世先追上来看着自家闺女哭红的小脸叹了口气,拎着她的后衣领子将她放到了自己肩膀上。骑在老爹脖子上李长安立马就不哭了,开心的手舞足蹈,全然忘记她爹手里还拎着木棍的事。
北府军的将士们想的周到,在山顶处顺手搭了一座凉亭。
坐在亭中登高望远,手边烹茶煮酒,何等惬意。
父女二人站在亭下,李长安不肯下来,说骑在爹的脖子上才望的见那座剑门关。李世先笑了笑,粗糙大手抓起李长安两条细腿往上一托,将她托的更高
,看的更远。
身边的人都说长女李长宁更像母亲姜绥,打小就有江南女子的温婉碧玉。李长安那个疯丫头就天差地别,越是长大,样貌脾性越是像极了飞将军。李世先哭笑不得,若是个小子也就罢了,闺女像他可没什么好的。
那日父女二人在山上玩儿到西落时分才下山,路上李长安紧紧拽着李世先的手,忽然没头没脑的嘟囔了一句,“以后我长大了,也要像爹爹一样做大将军。”
李世先笑着问她为何?她扬起一张稚嫩小脸,很是认真的说做将军可以耍威风,等爹爹老了提不起刀,便由她来保护姐姐娘亲。李世先哈哈大笑,说她是个女娃娃做不得将军,上阵杀敌那是男儿该做的事,又夸她小小年纪有这份心,做爹娘的便已知足。李长安却犹自不甘心,发狠说她将来一定要做将军,大不了娶个媳妇儿。李世先好笑的问她,为何娶了媳妇儿就能做将军?她一本正经的说娶了媳妇儿就是大丈夫,就能做将军了。正所谓童言无忌,李世先也不与自家闺女计较,走到山脚下,拍了拍还在赌气的丫头小脑袋,问她想不想学剑。于是,本是父女间的玩笑话,皆因赌气的一个“学”字,李长安把自己万里迢迢送去了太阴剑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