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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老儒生起身道:“剩余三局,不必再下了。”
走出清风亭,老儒生脚下一顿,转身道:“临别前,老夫送你一言,罪在当下功在千秋,你且随心而为之,若想死的豪情壮烈少些骂名,便去铁王座脚下放肆一回!”
言罢,老儒生猖狂大笑而去。
李长安默然将棋盘上棋子一一收拣回盒子里,一缕余晖不偏不倚落在亭中,她轻声叹息:“少了一杯酒啊。”
入夜时,李长安才起身下山,回头望了一眼亭柱楹联。
望北震南逍遥人间屠宵小,东来西落山中神仙只等闲。
李长安不禁摇头失笑,号称春秋棋谋双甲的范西平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哪来什么野心,哪来什么神仙,只不过是两个姐妹年少时对江湖的憧憬,一个想做屠尽人间宵小的大侠,一个隻想做寄情山水踏遍万里河山的游侠儿。可惜后来都变了,她立誓要做将军保家卫国,她却红颜薄命英年早逝。
回府后,李长安没有回湖畔小院,径直去了湖心亭。
湖面上结了一层晶莹薄冰,映着朦胧月色,幽静宜人。
玉龙瑶捧来白狐大氅与暖炉,俯身轻声问道:“公子吃不下,可要用些点心茶水?”
李长安微微摇头,玉龙瑶此时才瞧见她胸襟上的点点血迹,吓得花容失色,“公子,几时受的伤,可是那范……”
李长安接过她手里的暖炉,淡然道:“没有受伤,吐出了一口淤气罢了。”
玉龙瑶隐忍半晌,在她身侧半跪下,低声道:“公子,让奴婢给你更衣吧。”
“乏了,不想动。”
见她半晌没动,李长安伸手轻抚她的脸庞,笑道:“地上凉,莫跪着,起来。”
玉龙瑶抬头望来,那双丹凤眸子里满是温柔,哪像做的出无故责罚下人的模样。心头一动,她张了张嘴,唤道:“公子……”
李长安似是知晓她的心思,闭上眼,摆了摆手道:“下去吧,让我独自待会儿。”
玉龙瑶低眉敛眸,不敢再多言,起身告退。
这湖心亭是李世先为姜绥所筑,一柱一瓦都是李世先亲自操刀,闲来无事时姜绥便最喜来此小憩,陪着长女读读书,跟着幼女喂喂鹅,再不然就独自泛舟垂钓。入冬时节,很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意境。
亭下系着小舟,李长安身随心动走出湖心亭,一跃上舟,而后将大氅铺平,躺在舟腹中。
甲子湖并非死水,湖底有数条暗涌,小舟如枝叶在湖面上随波逐流,飘无目的。
李长安缓缓闭上眼,周身不时荡漾出一圈细微涟漪。
如梦幻般皎洁的雪月倒影下,有一女子立在湖面上,一身金色龙袍,样貌身形与李长安有□□分相似,只是那身帝王威严,不敢叫人直视。
李长安睁眼便发觉自己站在小舟头,抬头便与那女子四目相对,不禁皱了皱眉头。
女子开口,嗓音声如洪钟:“见了朕,还不跪下!”
小舟顷刻倒翻,李长安始料未及,一个趔趄栽下了船,脚下步伐踉跄,竟是半跪在了那龙袍女子跟前。
女子满意的笑了笑,居高临下俯视着李长安,忽然变了脸色,冷声道:“何故发笑?”
李长安嗤笑一声:“都八百年了,还阴魂不散,做皇帝做到你这份上,还妄想什么千古一帝,不如你去姜松柏那,她兴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女子抬掌便朝李长安头顶拍下。
“放肆!”
湖面小舟轻微摇晃了一下,隻泛出几圈涟漪,月色幽静依旧。
女子的掌风并未如约而至,停在半空,好似被什么生生拦下了。
二人之间,有道虚无缥缈的身影,由模糊逐渐清晰,一袭白衣长衫,气态出尘。一头青丝简简单单系了个白麻丝结垂在背后,身形虽略显单薄却算不得娇小,仅是背影便给人英姿飒爽女中豪杰的感觉。
李长安呆愣了片刻,嘴唇发颤,轻轻唤了一声:“娘亲?”
那人闻声偏过头来,柔柔一笑,伸手拍了拍李长安的头顶,似是安抚。
封尘在记忆里的容颜如此清晰,李长安颤抖的手缓缓伸向那人,小心翼翼,生怕一着急梦便醒了。
那人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起,而后回过头来,对那板着脸的龙袍女子放言道:“敢欺负我姜绥的闺女,我可不管你是何方神圣,既来了就别想走!”
龙袍女子冷笑一声:“老牛护犊子?”
李长安浑然一惊,心道不好,这个八百年前的她到底是怎么做上皇帝的?天下有三不可说,女子的年纪排第一这个道理都不知道么!?
嫁给李世先之前,曾单枪匹马闯江湖的李夫人可不是那种深闺大院里的孱弱千金,脾性一上来,那是十头牛都拉不住。想当年被整个邺城百姓称之为混世魔王的李长安只怕两样,一个是府里养的几十隻胖头鹅,另一个便是娘亲姜绥,曾经都把她撵的满地乱窜。
来不及多想,姜绥已跨出一步,抬掌就朝着龙袍女子的面门拍去。
一掌还一掌,睚眦必报。
龙袍女子勾了勾嘴角,显是不屑,双手一直背负在后,半点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仅是偏了偏头便躲过了看似来势汹汹的掌风,而后猛然倾身左肩往前一撞,便轻而易举把姜绥撞的倒退了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