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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白灵官,李长安径直去了主院,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幽涧山庄庄主满面喜色将李长安一路送出了庄园,直到瞧不见那一人一马才返身折回。
周通文不知二人在屋内密谈了什么,只知道送走这尊大佛后,父亲脸上容光焕发,当夜喝的酩酊大醉。
过了仲春,又经历过几场不大不小的风雪天,北雍的枝头终于冒出了新芽。
今日春雪渐消融,难得天公作美,艳阳当头。
特意换了一身黑底常服的燕白鹿拎着酒坛贡品,跟祖父燕赦一同出了城,马车到了清风山脚下,祖父二人便下车徒步上山。
这两年燕赦的身子骨日益可见的老态龙钟,人常道七十古来稀,年近八十的老将军满身旧疾,还能稳健上山已是殊为不易。
燕白鹿小心跟在后头,脚步轻盈,老头儿争着一口气不愿让人搀扶,走了半个时辰便已气喘如牛。
祖孙上山没让人跟着,带出门的侍卫都留在了山脚下,燕赦说清风山这个地界不敢说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但至少在北雍没哪个缺心眼的敢来送死。山里山外有多少暗庄死士,恐怕连李长安自己都数不清。
燕白鹿抬头看了眼上山的路,劝说道:“祖父,没离多远了,歇会儿再走吧。”
满头霜白的燕赦往上瞧了眼,也不再争强好胜,由着燕白鹿搀扶着他在石阶上坐下,待喘匀了口气,才道:“当年我怕人发现,就在山腰替李将军夫妇埋了个衣冠冢,后来觉得那风水不错,又怕他二人寂寞就把你爹娘大伯二伯都埋在了那里,早知有今日,前些年就都该迁回祖坟去,省得我每年来都得爬这么高。”
早些年一直奇怪自家坟地旁的两座孤坟埋的是何人,但祖父不肯说,每年清明祭酒却都不忘给那两座孤坟也敬上一杯。如今才知晓,那竟是李长安的双亲。
看着燕赦自顾揉腿,燕白鹿抿了抿嘴角,低声道:“祖父,往后就让鹿儿替您来吧。”
燕赦抬头,笑眯眯的看着这个越发沉稳出息的小孙女,不由感慨道:“往后啊,祖父怕是想来也来不了了,今年兴许就是最后一次,不过以后你记着拉上那个没良心的家伙,这么些年,她也没正儿八经在坟前给父母磕个头。”
燕白鹿微微一笑:“孙儿记住了。”
歇了半晌,祖孙重新上山,这回燕赦脚下步伐放缓了许多,边走边道:“我听说那个被贬到青州的陈玄策回长安去了?他才到青州多久,朝廷就改主意了?”
燕白鹿斟酌道:“王府那边说女帝陛下欲再度攻打东越,此次领兵南下的正是陈玄策。”
燕赦沉默了一阵,笑道:“朝中不乏年轻将领,可惜都缺乏历练,二十几年无战事,在中原养尊处优惯了,吃个几场败仗就得哭爹喊娘,更别说对手还是楚寒山。光想想,三条腿都得发抖,至于那些隻顾着为子孙铺路的老将嘛,大抵是不愿在这个时候去贪军功,陈玄策又急于一个立功的机会,却是最好的人选。”
燕白鹿一面盯着脚下的路,一面从旁顾着步履有些蹒跚的老头儿,思附一阵才道:“祖父,孙儿觉着朝廷若当真无心开战,谁领兵都无关紧要,隻要不是那个白起,两军阵前还有何人可敌楚寒山?”
不肯服老的老头儿忽然就起了好胜心,冷哼一声:“你祖父我。”
燕白鹿低头偷笑,嘴上附和道:“祖父自是威武不减当年,可北雍离南境隔着千山万水,更何况关外还有呼延军虎视眈眈,朝廷便是想重用咱们也不敢轻易调军。”
燕赦回头望了一眼自家孙女,抬手点了点,道:“你这丫头啊,自打跟了那姓李的,心思活络了,嘴也变的油滑了,以后这些阿谀奉承的花花肠子少跟她学。咱们燕家的家风,不兴这套。”
燕白鹿会心一笑,恭敬道:“是,孙儿谨记祖父教诲。”
瞧见前边不远的岔路小径,燕赦大跨出几步,似是急于证明自己宝刀未老。站在小径路口,长出了口气,燕赦回头笑道:“你看,上个山而已,明年祖父还能来。”
燕白鹿也不戳破老头儿微微颤抖的腿脚,将手上物件都归拢到一隻手上,另一手搀着老头儿胳膊,柔声道:“山中湿滑,从这起又都是泥路,还是让孙儿扶着您吧。”
燕赦这回没再拒绝,刚刚好足够两人并肩的小径上,祖孙二人缓步走入林间深处。
摆上贡品,点上香火,几杯打叶竹洒在坟前,燕白鹿撩起下摆双膝跪地,朝双亲以及叔伯的墓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看着自家小孙女那单薄的背影,燕赦忽然觉着心里不是滋味儿,当年自己还正值壮年时隻想着燕家有香火便好,是孙子还是孙女都不打紧,反正自己还提的动几年刀,还上的了马,等到真正行将就木之时,这仗多半也就该打完了。到时候朝廷要收回兵权也好,要他卸甲归田也罢,留下的积蓄怎么着都足够后辈锦衣玉食。可怎么转眼一晃,一大家子的重担就都落到了一个小女娃的肩头上?这叫他如何敢闭眼,九泉之下又如何去跟儿子儿媳交代?
燕赦重重叹了口气,拎起脚下剩余的贡品酒水,晃晃悠悠站起身走向不远处的两座孤坟。燕白鹿见状,赶忙走来接过,燕赦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亲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