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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姜凤吟双眼通红,嘴角边还挂着自己的血,李长安不由的有些心软,抬手抹去那抹猩红,柔声道:“深究起来,你也算我未来媳妇儿的半个后娘,打不散的亲朋,扯不清的血脉,终归还是一家人。那人舍命保下来的东西,我自然视如珍宝,隻要我活着一日便不会任意让人欺负了去。”
姜凤吟直勾勾的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那你反是不反?”
李长安不躲不避,反问道:“一定要什么都抓在自己手里,你才安心吗?”
姜凤吟深深凝望着她,无言良久,而后叹息一声,起身瘫坐回原位。
长安城街路时常修缮,马车走的很稳当,姜凤吟倚靠在车壁上,随着轻微颠簸缓缓闭上眼,平静道:“世人都知道她姜漪文治武功样样出彩,却无人记得当年我也曾南征北战,满身的伤痕功勋不比她少。老皇帝,也就是我父皇,立储之时曾感慨为何身怀龙凤之才却偏偏皆是女儿身,姜胤当时以退为进向父皇进言立她为储君,父皇虽龙颜大怒,却因其抛砖引玉有了开先例的心思。你应当知晓,我父皇并非那种食古不化的昏君,与其把江山交给一个不堪重用的皇子,不如让合适的人坐合适的位置,哪怕那人是个女子。几个兄弟姐妹中,唯独我与姜漪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但因心性相差甚远,自幼便不合。姜胤的用心其实稍稍细想便明白,他就是要让我二人同室操戈,好见缝插针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姜凤吟自嘲笑了笑,睁开眼看着对面的人,“以我和姜漪的心智自然不会上当,可惜我这个皇姐太过自负,从小到大都觉着我不如她,以女子的身份开辟天下新气象这种伟业,她觉得隻有她做的来。换做是你可甘心?”
李长安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姜凤吟也不在意,自顾自接着道:“时至今日我还是觉得,她就是比我运气好了那么一点,父皇的遗诏我没亲眼看见过,但那上面的储君之位父皇写的多半是我的名字。因为那个老宦官临死前说,姜漪从龙椅下拿出遗诏的时候,他远远瞥了一眼,依稀看见那是三个字,而不是两个字。再老眼昏花,总不至于连这个也能数错吧。”
马车不知压着了什么,颠了一下,姜凤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陷入了沉默。
李长安肩头上两排牙印窟窿有些深,看的出下了死口,边缘都翻着血肉,不过好歹止住了血,她看也不看伸手拉起衣襟。若这一口能让姜凤吟怨恨全消,倒也值当,可有这般简单吗?情与恨,世间两难,千古不解,若当真这般容易放下,又哪来那么多抱憾终身?
过了许久,姜凤吟幽幽开口道:“你问我为何非要抓在自己手里才安心,那你可知道,当年父皇立储之前便要我交出兵权,我若非抗旨不从,今日我的孤坟将在何处?李长安,这个世上不是隻有你李家蒙受冤屈,那些人的冤屈大都埋了土,有口不能言,有仇不能报。可我还活着,你明不明白?”
李长安缓缓抬眸,看着她道:“我明白,但这个天下不会姓李。”
姜凤吟忽然笑了,她坐直身子理了理衣衫,道:“其实这个天下以后姓什么,与你我都无关,以后没人与我争,也没人需要我去守护,就总得找个理由继续活着。你说是不是?”
李长安也笑了,“我看你王府池塘里的鱼不少,可莫学那东安王闲着没事就瞎钓,多听听曲看看美人,赏心悦目又陶冶情操,不说活的多好至少自在无忧。”
姜凤吟瞥了一眼她的肩头,微笑道:“说了一路,也就这句话最中听。”
马车停下,外头传来马夫的声音:“王爷,驿馆到了。”
李长安朝姜凤吟微微颔首道:“多谢相送。”
姜凤吟没有言语,隻是轻轻点头。
李长安最后看了她一眼,起身往外走,姜凤吟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仰头贴在她耳边一阵轻声细语。而后便松开了手,看着李长安下了马车。
入了五月的天,夜里仍旧有些寒意,李长安却已感觉不到,她站在夜色中目送马车渐渐走远,眼神冷漠。
姜凤吟觊觎的从来就不是池塘里的鱼虾,而是养在皇宫深潭里的那条龙。
她方才隻说了一句话。
她说,这个天下还是得姓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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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府,半个时辰前便有人来报,王爷已在回来的路上。
姜孙信在门前侯了一炷香仍未见人影,她望了一眼天色,朝身侧白灵官道:“白姐姐,母亲是不是去寻李长安了?”
白灵官沉吟了片刻,回道:“大抵是,这长安城咱们也没熟人。”
姜孙信又唤了一声白姐姐,而后转头看着她,笑道:“以后你可得好好陪在母亲身边。”
白灵官有些莫名,正欲发问,却听闻一阵不急不缓的马车声由远而近。
姜孙信扬起笑脸迎了上去,“母亲回来了。”
姜凤吟从车上下来,顺势就将女儿搂紧了怀里,拍了两下她的后背,叹慰一声:“乖女儿,看见你,我就安心了。”
姜孙信依在那个柔软的怀抱里,轻声道:“母亲尽管安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