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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此言,李得苦并未恼怒反倒心生疑惑,抬起眼皮细细打量了老头儿一番,旁敲侧击道:“听老前辈口气,似是与我师父相识?”
邋遢老头儿神情不屑,冷笑道:“岂止是相识,论起辈分来,你当喊老子一声大师兄才对,不过一码归一码,老子可不承认跟那姓李的师出同门。”
李得苦心思一转,立即换了一副恭谦晚辈的模样,惊讶道:“这晚辈倒是从未听师父提起过,不知师兄尊姓大名?”
哪知,邋遢老头儿不上道,颇有些英雄气短的叹息道:“名不名字的不提也罢,一甲子前江湖上还有人知道鬼影剑,如今潮起潮落,谁还记得老鬼是何人。老子倒不在乎这些虚名,实在是这一辈的年轻人太不像话,仗着自身家世天资就不拿正眼瞧人,到了朝廷面前又装的比亲孙子还乖,如此歪风邪骨的受气江湖,老子才不稀罕。”
满口粗言的老鬼越说越气,李得苦见势不妙赶紧宽慰了两句,二人正说着话,门边的少年插嘴道:“小二回来了。”
来的大夫头顶花白了大半,手里拎着一个略显老旧的出诊药箱,乍一眼看去很有医术精湛的名医模样。让进门来,老大夫朝床榻上瞧了一眼,见是个年轻女子,便先行询问了一番伤势情况,而后才探手诊脉。
眼瞅着老大夫脸色变了又变,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老鬼是指望不上,重瞳少年也不像是会与人打交道的模样,李得苦隻得亲自上阵,临时瞎编了一套说辞,总算把摸出蹊跷脉象的老大夫给蒙混了过去。临走前,老大夫隻开出了一剂治骨伤的方子,又留下几瓶跌打损伤的药膏给李得苦。
送走人,店小二手脚麻利的端来了饭菜,一老一少倒是吃的没心没肺,李得苦看着一夜之间就瘦了一大圈的荷包,满脸愁容。老鬼啃完一隻鸡腿,眼珠子转了一圈,落在埋头扒饭的少年身上。
“小子,咱们之前抢来的银子呢?还剩多少?”
少年抬头,鼓着腮帮子一脸茫然,“上回在襄平城,你去喝花酒,都扔在那花魁姑娘身上了,你当时不是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少年看了看满桌的饭菜,“这不就直了嘛。”
老鬼老脸一红,没好意思看李得苦,打了个哈哈放下碗筷,说自己吃饱了。
少年心直口快,又补了一刀:“平日里都得五大碗,这就吃饱了?果然老了就不中用了。”
不出意外,少年挨了一巴掌,老鬼站起身有意无意拍了拍微微隆起的肚腩,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了句乏了,便回了隔壁客房歇息。
少年倒是个懂礼数的,吃完饭不忘朝李得苦道谢,有板有眼的抱拳作揖,说有劳姑娘今夜照看,若有何事喊他一声便可,少年自称谢辛庚。
待唤来小二将碗筷收拾干净,李得苦正给自己抹药膏时,才猛然记起来,那年在寿陵镇,雪夜之中刺伤女大夫的少年便叫辛庚,也是一双诡异重瞳。那时少年满身污秽看不清容貌,加上过去几年,以至于一时间没认出来。
李得苦不由得暗自感慨,难怪有人说,江湖中人快意恩仇,可不就是嘛,前些年还兵刃相向如仇人,转眼就成了有难同当的生死之交。
夜里,李得苦睡不踏实,也不敢睡踏实,浑身疼痛难忍不说,被青衣女子搅乱的气机仍旧不安分,犹如一颗颗烧红的铁石浸入凉水,时不时就沸腾一下。睡到半夜,李得苦满身大汗的爬起来,默念师父所教心法,打坐调息直到天明。这期间,床榻上的女子毫无动静,若非尚有微弱气息在,便与死人无异。
李得苦调息时不敢分神,也就没注意到隔壁老鬼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一炷香后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位绿袍女子。
毫不知情的李得苦开门就愣了,看着那不过数日不见的绿袍女子,惊讶道:“封门主,你怎在此?”
封不悔淡然一笑,瞧了眼旁边的老鬼,道:“说来话长,眼下治病救人要紧。”
李得苦愣愣点头,将封不悔引到床榻边,就要出去。后者却转头朝站在门外的老鬼嘱咐道:“她留下,你就在外门守着。”
脾性暴躁的老鬼不但格外顺从,还客气道了一声:“有劳门主。”
李得苦虽有一肚子疑惑,但见封不悔已开始着手诊治,便没开口,乖乖走到一旁坐下。
封不悔不愧为当今赫赫有名的医圣,医术四字真言中的“望闻问切”隻做了望与问,便心中了然,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一面下手施针一面道:“让你留下,是因为你内伤不轻,若任由你胡来,容易伤了本元。”
李得苦回想了一下昨夜的所作所为,没觉得哪儿出了差错,而且今早胸中郁气已化去大半。但转念一想,自打娘胎出来她就没受过内伤,不知其中轻重,更何况人家才是大夫,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封不悔收针入囊,唤进来门外的老鬼与少年,隻说了四个字,“因祸得福。”
老鬼欲言又止,封不悔又留下一句“明日我再来”,便出了门去。
床榻上的青衣女子依旧没有半点转醒的迹象。
之后接连几日,每到晌午时分封不悔便依约独自前来,沾了光的李得苦伤势也跟着日益好转。最后一次,封不悔收了针,一面擦着手,一面对老鬼道:“前几日尚有半句话未与你说完,虽因祸得福,但能不能醒来全凭她自己,终归心魔还得心药医,可这世间哪来的疗心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