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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刚转头,就听那人哎哟一声,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原是有一儒衫男子长掠而过,在他肩头借力踩了一脚,几个随行同伴正欲发火,但见来人身形飘逸,脚下如行云流水飘然落地,气韵更是风流倜傥的一塌糊涂,而且不偏不倚就落在李长安那一骑身旁。几人顿时偃旗息鼓,小声咒骂了几句,纷纷调转马头回去找他们的仙子女侠了。
一身素雅儒衫不染尘埃的中年男子笑望向马背上的李长安,正是那日一别就去了修鱼城的东越楚狂人。
“楚某,送王爷进城。”
李长安不识好歹的笑道:“别啊,万一叫人认出你来,我还怎么混进龙泉山庄。”
楚寒山也不客气的讨价还价道:“那就走一小段?”
李长安无奈下马,与这位八斗风流的中年儒士并肩而行。尚未走出几步,周遭就有窃窃私语连绵不绝,无非是那年轻公子有多寒碜,那中年儒士就有多气度不凡。二人听在耳中,皆是面不改色。直到有个长嘴却不长眼的为了讨身边女子欢心,说宝刀配高手,美人配英雄,长的一副丑鬼样还学人佩刀骑马走江湖,换做是他肯定没这个脸,早就拔刀自尽了。然后李长安就瞥见身边这位修养极好的儒士袖口微微一颤,那祸从口出的家伙就莫名挨了个嘴巴,摔下马背。
李长安小声笑道:“先生何必为我动怒。”
神情仍旧风轻云淡的楚寒山平静道:“长了嘴的,不一定会说人话。会说人话的,也不一定会干人事。他们说谁都可以,但不是北雍人就没资格说你半个字。”
李长安轻声嗤笑:“先生倒是素来中肯。”
楚寒山转目看向她,叹息道:“我在东海与那武夫交手一次,在观潮阁坐而论道一旬,谈不上知己知彼,只是知晓他的余生执念与我何其相似,他放不下江湖,我也放不下君臣,但到了不得不放下的时候,也就只能放下了。”
李长安沉默良久,抬头望向前方,轻声问道:“先生当真不再回东越?”
楚寒山面色平静道:“国破山河在,可这山河往后就不必我来守了。”
李长安仿佛听见这个也曾满腔抱负的中年儒士一声幽幽长叹,“公主是个好皇帝,好君主,好学生,只是不适合为君,一个胸中仅有大义的女子,可以去做江湖女侠,可以去做领兵将军,甚至可以入朝为仕,唯独不能执掌天下。如今的结局,便是最好的结局。”说到此处,楚寒山笑了笑,“想必那老匹夫泉下有知,也不会埋怨我又当了一次缩头乌龟。”
李长安心思一转,咧嘴笑道:“那山阳城的五万陌刀骑……”
素来儒雅风流的楚寒山也不禁气笑道:“给你,都给你,不过拿不拿得走就看你本事如何了。”
李长安没有接话,只是笑。
楚寒山继而轻叹一声道:“我在观潮阁拦下韩高之,又在修鱼城待了不少时日,商歌那位年轻女帝再如何念你的旧情,也不会坐视不理了。”
说到此处,楚寒山欲言又止。
李长安望向前方,淡然开口道:“我知道,长安城少了那位屠手大宦官之后,李惟庸就已经给新帝留下了退路,不说姜松柏手底下如今有多少肯卖命的宗门高手,一年多前南无寺两个大小和尚就杳无音讯,小和尚我尚有些把握,大和尚就不好说了。还有大凉山的王越剑冢,独善其身坐枯剑这么多年,也该给新帝一点脸面。”说着,她转头看向中年儒士,“听说你们东越洗剑池今年重新开炉,准备给未来新主进献一柄宝剑?”
楚寒山微微一笑,也不避讳道:“朝野本就不可能一家亲,他们既有法子自谋生路,东越朝廷也不能不近人情。”
李长安点点头,没再言语。
二人沉默着走出一小段路程,楚寒山忽然转了话锋道:“东越庙堂近年来出了两个不得了的年轻后生,一个跟你同姓,名叫李西风,另一个叫赵玄潭,此二人文武双全,皆是一表人才的人中龙凤,你可得抓紧,不然叫那帮老臣先下手为强,你就自求多福吧。”
李长安脚下一个趔趄,瞪眼怒道:“什么!?我在长安城累死累活,他们敢背后捅刀子,抢我媳妇儿!?”
楚寒山似是没听见,抬头望了眼天色,自顾自道:“时辰不早了,楚某就送到这里。”
周遭所有人就瞧见一道虹光拔地而起,掠向长空,此时此刻才有人后知后觉,脱口喊了一声“是那位东越楚狂人”。再看平地上,那个被人指指点点的年轻公子早已翻身上马,一溜烟跑没了影。不知多少亲眼瞧见这幅仙人场面的仙子女侠,顿时懊悔不已,对身边那些狗眼不识泰山的狗腿子更没好脸色。
这回老疯头可撒丫子跑开心了,一口气奔出十里地,待到威武城外才收敛了脚力。
李长安进城时忧心忡忡,险些错过王府谍子在街边角落里留下的记号。她一面跟着走,一面擦拭痕迹,来到一家客栈门前。似早早候着的伙计笑脸相迎,安顿好老疯头便领着她上了二楼,期间并未过多言语。
伙计屈指叩门,屋里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子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