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0页
也是在这一瞬间,李长安才看清剑气之中,竟裹着一个白衣老者。
人非人,剑非剑,人即剑,剑即人!
白衣老者两指作剑,与刀尖之间相隔几寸,似被一股看不见的气墙所阻。其周身雄浑剑气如下山洪水凶悍前扑,李长安便如同洪流中的一块礁石,不断被洪水剑气衝刷。
先是刀尖最顶端忽然崩裂,当即化作齑粉,白衣老者指尖向前缓慢推进半寸,李长安身形跟着倒退五里。
而后刀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龟裂,白衣老者再一鼓作气,指尖再进半寸,李长安外泄气机犹如粗糙衣衫被剑气撕扯成缕缕破布,握刀右手的衣袖当即震碎,血如泉涌。还有那顶她极为喜爱的破斗笠,早已不知去向。
李长安心念一动,正所谓盛极必衰,此刻便是破开剑气最好的时机,她欲要一气登昆仑,忽觉心口一抽,似是反噬一般吐出一口鲜血,被剑气瞬时搅烂连血珠都看不见。脑海中没来由响起那老儒生的警言,那时在清风山的凉亭里,他曾道,心魔不消,你的剑此生再难鸣不平。
这念头一动不要紧,先前那个名叫许良缘的小女娃从眼前一晃而过,紧接着便是那年早已不记得名字的小村庄里,无数张无辜之人的脸孔一一闪现,他们或惨死剑下,或苦苦哀求,女子的哭声,男子的怒骂声,孩童稚嫩的祈求声,如风声呼啸过耳畔。
刀身最终绷断碎裂,李长安猛然咬破舌尖,神智清明的同时,身形再倒退十里!
飞龙瀑布之上,白衣老者浑身衣衫被自身剑气催裂,剑意剑势已然攀至极致!
二指剑锋直指李长安眉心。
但底下人,隻瞧见匪夷所思的一幕,那道仿佛碾压天地的剑气,骤然光芒万丈,而后急速消暗,犹如一盏明灯,眨眼被人掐断了灯芯。
白衣老者仍保持着举臂指剑的姿势,李长安站在错身的位置,右手没入了老者胸口,穿出后背的短刀,仅剩一寸裂痕斑斑的刀身。
李长安长长呼出一口气,缓缓拔出手,尚未气绝的老者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嗓音嘶哑的问道:“老夫这百里剑,可比得了当年长野你那破千骑的归仙一剑?”
李长安勾了勾嘴角,啐了一口血沫,诚实道:“厉害那么一丁点儿。”
老者满脸欣慰,送开手,从云端坠下。
山庄内,掠出几道身影,直奔飞龙瀑布。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江湖人早已各自占满了屋顶,竟是比白日里的盘龙擂台还要热闹几分。但大都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瞎猜议论,没谁敢去一探究竟。
眼睁睁看着大势已去的杨举林紧握手中剑,指节用力到发白,老人年少时也曾是血气方刚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脾性,如今倒不是因为上了年纪便有所收敛,而是身为一宗之主所顾及的东西太多太多,光是躺在书房不知死活的子孙,便让他举步维艰。杨举林不信挡下这堪比地仙一剑的李长安能平安无事,就算没被扎个窟窿出来也绝不好受,若此时痛打落水狗,他自认有九成胜算,眼下问题就在于,那仅剩一成的败果也绝非他所能承受。昔年马踏江湖,做为“善后”的北雍王府斩草除根的手段那叫一个干净利落,直接就将那些兴许几十年后还有望重振门楣的大小宗门从江湖上除名,连一丁点火星都没剩下。
与那剑气似是打了个招呼般擦肩而过的灰衣老僧,下坠后在半空打了个转儿,直奔向盘龙擂台。飘然落地后,便手捏佛印跏趺打坐,与举棋不定的杨举林各占擂台两头,老僧虽闭着眼,却让剑道宗师的杨举林不敢冒然动作。
直到头顶剑气如破堤之势衰败,灰衣老僧才悠悠开口道:“杨施主,贫僧劝你莫动心思,还是回头是岸的好。”
杨举林面色阴晴不定,沉默良久,在感受道那几股从庄内飞掠而来的陌生气机后,终于收敛气势,反手执剑,朝老僧抱拳道:“还望禅师慈悲为怀,替杨某在王爷面前求几句情,杨某感恩不尽。”
灰衣老僧笑容和善,点头道:“善哉,善哉。”
为了掣肘太白剑录堂或是武陵王府,朝廷私下里对同为扬州境内大宗门的晴雪阁格外另眼相待,杨举林一开始便知晓行刺名单上五人的身份,除却那个蠢到早早去送死的周云威,以及不知为抱着何种目的参与进来的萧家长子,杨举林暗自合计过,前些年跻身万象归真的自己加上璇玑楼的二把手长生境的夫人,和眼前佛陀金身的灰衣老僧,就算没有这百里剑,他们三人联手要杀一个刚迈入剑仙门槛且心境不稳的李长安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更何况还有个没露脸的第六人,直觉告诉他最后这个人才是关键所在,而他们前头五人不过是朝廷附送的开胃菜,因为这些人当中或多或少都有不安定的心思,果不其然,萧澈与灰衣老僧就没让人失望,光明正大的反叛了。
但一直不肯现身的第六人,才是眼下杨举林担忧所在,因为此人极有可能是朝廷用作清理善后的死士。买卖不成仁义在,这句话放在朝廷可讲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