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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此言,女子脸色显现出一种异样的红润,李得苦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李得苦伸手放在女子胸前不遗余力的渡过气去,企图做最后的挣扎,她尽量克制住喉间的哽咽,轻声问道:“楼姨,你还有什么心愿,说出来,得苦一定帮你完成。”
女子狡黠的眨了眨眼,轻笑道:“我哪有什么心愿,不过如今倒是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以前的名字么,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叫谢秋娘,是不是不如现在的好听?”
李得苦摇头:“好听,怎么不好听,天底下就属这个名字最好听!”
好似一下说了太多话,女子有些累了,她缓缓喘出一口气,轻轻道:“好听有什么用,再好听也不定能记一辈子,再过些年,如我这般的女子,很快就忘记了。”
李得苦哽咽的说不出话来,隻是不停的摇头。
女子的嗓音逐渐微弱下去,唇角边始终带着一抹温柔笑意。
“因为不值得啊。”
李得苦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女子胸口的衣襟一下就打湿了大片。
而一直垂头不语的李长安,忽然仰头望天。
天奉末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当枯谷涧这条满目苍夷的小山路上铺满余晖时,有个小姑娘从龙泉山庄方向迎着夕阳缓步走来,她身后两尾麻花辫随着步伐一摇一晃,煞是灵动好看。若非她身后不远还跟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大狼,便与邻家走出来的小家碧玉无异。
小姑娘走的很是目中无人,对路边那对凄惨师徒半点同情都欠奉,径直走到那具躺在路中央的尸首跟前,而后拎起那颗不知何时从一个中年人的面貌变为满脸沟渠白发苍苍的老人头颅,返身又朝师徒二人走去。
雪狼倒是人模人样的蹲坐在几步开外,很懂礼数的朝李长安点了点脑袋。
李长安没来得及回礼,眼前就被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挡住,小姑娘板着一张脸,生硬问道:“这是红鹿山魔教教主应天良?”
李长安有气无力的眨了眨眼,小姑娘显然有些狐疑,把头颅拎到自己眼前又重新仔细端详了一阵,自顾自道:“小姨说当年屠村便是这些魔教所为,只因要取娘亲的那滴心头血为皇帝续命,还说夫子一直不告诉我真相,是怕我年纪太小钻了牛角尖去跟朝廷拚命,可现在我长大了,有些事也想的明白了,但我还是不懂……“
小姑娘看向血污下显得脸色更加惨白的李长安,“为何偏偏你一离开,村子就被屠了。小姨没说,我也没问过,我隻想听你亲口说。”
李长安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似是想告诉小姑娘自己眼下没法子开口说话。
小姑娘却丝毫不领情,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似铁了心要等出个结果。
此时,一旁的李得苦终于从巨大的悲痛中回过神来,上一次失去至亲之人还是在五年前,但那时太过慌乱,她甚至没来得及看见老李头儿是如何倒在血泊中,就被那双粗糙大手推出了狗洞,后来也只顾得上逃命,没有太多心思拿来浪费在生死离别上。可如今女子温热的身躯在她怀里一点点变得冰冷僵硬,她才终于切身体会到离别之痛。
这世上什么都可以习惯,都可以麻木不仁,唯独生离死别这四个字,最痛。
李得苦抬起头,泪眼朦胧,她抬手抹了把脸才看清眼前站着的人,有些诧异道:“你是……”
绿袍女子身边的小丫头,记得好似叫……
“桑榆……姑娘?”
李长安眼下也没心思探究二人是如何相识的,看了一眼李得苦,喉咙里似是塞了一把破剪子,嗓音嘶哑道:“这是我徒弟,李得苦,兴许……年长你一岁。”
吴桑榆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不为所动。
一败涂地的李长安轻叹了口气,朝吴桑榆招了招手,小姑娘将信将疑,上前一步在她跟前蹲下身。
李长安抬手伸出一指,吴桑榆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只见她嘴唇蠕动了一下,无声道了四个字,“莫要后悔。”
吴桑榆反倒不再迟疑,指尖轻点在她额间。
眼前一瞬黑暗一瞬明亮,模糊的景致逐渐开朗,吴桑榆呆愣了一下,泪水汹涌。
这里不是别处,正是那年炊烟袅袅,温暖祥和的小邻村。
她此时正站在进村的小路口,没有噩梦中的血流成河,没有少年死不瞑目的头颅,也没有糖葫芦。
一袭青衫明媚的李长安缓步走来,一如当年宛如画中仙。
吴桑榆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佩刀,顿时如梦初醒,她还是她,再也回不去了,哪怕是在梦里。
李长安沉默了片刻,平静道:“随我来。”
吴桑榆抹了把脸,抬起头,面复如初,“这是什么?”
李长安迈步朝村子里走去,头也不回的道:“真相。”
吴桑榆一路走来,四下张望,满眼尽是留恋。当年跟着小伙伴每日嬉笑打闹,村里的每条路都无比熟悉,张婶家的鸡窝,陈叔家的牛棚,老马头儿家的猪圈,都是他们时常光顾之地,还有村头孙寡妇家小菜圃的萝卜长的最是水灵,每回去偷吃都得被年轻寡妇拎着笤帚撵半个村子。后来夫子来了村里开设私塾,教他们何谓礼数,何谓君子取财有道,这些混帐事便再也没做过,村民夸夫子教的好,孙寡妇再见着这帮猴崽子也有了笑脸,时不时还送些可口萝卜解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