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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身为“外乡士子”的女子皆默不作声,这种小打小闹时有发生,只要事情不闹大,先生们乃至竹林先生也都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但那咄咄逼人的女子仍不肯罢休,许是她自己练了十天半月也没学去半分精髓,眼下见了这幅不仅形似更有八九分神韵的字便有些恼羞成怒,话里话外更不留情面。
“李大小姐,怎的哑巴了,那日你在院门外骂街,我听着口齿好生伶俐,今日这是怎的了,莫不是没了家世靠山,就连嘴也不敢张了?”
“你!”
苏秦篆身形起了一半,被李浅死死拽住,使劲儿衝她眨眼。
正聚精会神练字的李薄缘猛然抬头,一张小脸横眉倒竖,怒气衝衝道:“你好吵啊!我字都写不好了,你再吵我就让小长安把你嘴缝上!”
几个女子被吼的一愣,为首的那位回过神来,顿时怒不可歇,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李薄缘道:“哪儿来的野丫头,敢对本小姐出言不逊,信不信我打烂你的嘴!”
这回李浅没气力再拽住苏秦篆,只见她霍然起身挡在书案前,大声呵斥道:“朱啼娇你敢!”
那女子又是一愣,气的脸都涨红了,颤声道:“说了不准唤本小姐的大名,苏秦篆你找死是不是!”
在家里那边被人取了个“猪蹄娇”绰号的女子伸手就朝苏秦篆面门抓去,到底是将军之女,手下有些花拳绣腿,速度之快令苏秦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瞅着就要被抓花脸。就在此时,一颗雪球不偏不倚的砸在朱啼娇的脸上,她哎哟一声惨叫,脚底下一滑,整个人仰面朝天摔在地上,砰一声闷响。
没人看清雪球是从哪儿砸来的,众人四下环顾,就见一袭青衫站在门边,双手拢袖,一副幸灾乐祸的笑脸。
未曾想,那朱啼娇意外的抗揍,一会儿功夫就哼哼唧唧爬了起来,捂着脸怒吼道:“谁,谁砸的本小姐!”
回答她的却是一个稚嫩的嗓音,李薄缘拿笔指着她,告状道:“小长安,就是她,吵着我练字了!说她还不听劝,还要打烂我的嘴!”
李长安收敛了笑意,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嗓音不轻不重道:“我都听见了,朱小姐,是我砸的你。”
朱啼娇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冷笑道:“你又是哪儿来的野蹄子,敢在柳絮书院出手伤人?”
李长安微微眯眼,这女子倒是不蠢,在不知对方来头的情形下先不拿出自己的家底试探,而是直接搬出了书院的名头,只不过不免有些大水衝了龙王庙,殊不知正主就站在她面前。
李长安好整以暇道:“我叫李长安,北雍王府的李长安,应该不算什么野蹄子吧?”
一时间,整个正堂静默如深。
李长安走到李薄缘身后,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她也不是什么野丫头,是我的小徒弟,跟我姓李。”
仿佛置身事外的李薄缘拿起写满自己名字的纸,给李长安看,“小长安,我写的好不好?”
李长安看也不看面前几个早已面无血色的女子,笑容温和道:“好,李浅姑娘教的好,你写的也好,卸甲归田这几个字会不会写?”
李薄缘想了一会儿,便开始奋笔疾书。
此刻,莫说朱啼娇,就连苏秦篆与李浅面上也苍白了几分。
当李长安把写有“卸甲归田”四个字的宣纸递到朱啼娇面前时,后者忍不住颤声问道:“王爷……此为何意?”
李长安微笑道:“你祖父虽年事已高但仍是北平郡统帅将军,小叔也是个手握千人兵马的五品都尉,念在你父亲与几个叔伯曾战死边关的份上,这封信你隻交给其中一人便可。本王会在书院逗留一日,希望明日不会再见到你。”
言罢,李长安转头望了一眼天色,也不管朱啼娇愿不愿意,径直将那张白纸黑字甩在她脸上,而后便拉起李薄缘,招呼李浅与苏秦篆,一同去吃午饭。
几人走出十几步后,正堂内传出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
清食斋在书院偏东一隅,古人云食不言,故而素来清静,尤其书院学子皆是女子,日常起居就显得更为雅致。
今日的清食斋,清静的过了头。
明明到了晌午,来吃饭的人却只有四位,将偌大一个厅堂据为己有。厨娘从后堂掀起一角垂帘,偷偷打量那位面生的青衫女子,看年纪不似学子,又缺少些教书先生的书卷气,但那非同寻常的清贵气质厨娘再如何眼拙也瞧的出几分,于是便打消了添菜攀亲近的念头。山中书院的菜肴到底是比不得人家家里的山珍海味,若弄巧成拙倒不好收场了。
饭桌上,相比坐立难安的两个女子,李薄缘就显得有些没心没肺。其实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官场上因为一句话,或是一个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就丢了官身的大有人在,只不过也得有个前因后果。如今日这般,仅是因为小辈言辞不当欺凌同窗,父辈便跟着倒血霉的实属不多见。若是小官小吏,朝中无甚靠山也就罢了,那可是一方州郡手握万人兵马的实权将军,官帽子说没就没了,是不是太儿戏了!?
二人之中,未曾涉及官场的李浅尚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有个将军父亲的苏秦篆就不同了,设身处地的想,若她是朱啼娇,兴许哭的还要大声,这辈子怕是都不敢回家了。一张白纸黑字就废了一个三品大将军,莫说是亲闺女,就算亲爹来了都不好使!